第44章 你不是他
终于充满期待地、死死地盯着面具后面的脸。
只是,面具后面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张脸,而是一张苍老的、丑陋的、像是千万只蚯蚓趴在上面的——一张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
“啊!”钟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面具也掉在了地上。她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因为害怕,也因为她脑海中闪过的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她害怕这是她的江哥哥,是她已经面目全非的江哥哥。然后她又炸着胆子上前拉起了老者的手臂,撸上他的衣袖,露出他苍老的、瘦到皮包骨头的手臂。
这不是她的江哥哥,她的江哥哥不会这么苍老。她松了一口,放下了那手臂。
“玉儿,你在干什么?”父亲对女儿的失礼很是恼怒,他上前一步拽过了她,然后急忙向老者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女莽撞,冒犯了!”
“无妨!”老者淡然地回了一句,声音依旧嘶哑到像是要碎掉。而他身后的一个人上前捡起了面具,轻轻帮他戴了回去。他则依旧打量着钟玉。因为面具的遮挡,别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只有目光依旧凌厉、清然。
这三个人就在钟府住了下来,而陪同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一队人马。那些人并没有住进钟府,而是在父亲的安排进了各个工厂。对于突然出现的这些人,还有这些人跟父亲的渊源,钟玉很是奇怪,也很不解。尤其是在家里住下的那三个人,就连吃饭也不曾摘下面具,神秘中透着古怪,所以钟玉问父亲:“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您为什么要留他们住在家里?他们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他们是为父的救命恩人!”父亲写着字回道,“当年,为父在广西做生意差点丢了性命,就是他们救了我。”
“他们是……”钟玉联想到他们奇特的服饰,心中大体有了答案。
只听父亲接着道:“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去打扰他们。那天,你的行为甚是无礼,若不是因为他们与为父是旧相识,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谁稀罕搭理他们!”钟玉不屑地嘟囔了一句,便索然无味地离开了。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以后,一个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她的背影亦悲亦喜,而这个人竟是那个原本应该瘫软无力、快要死去的老者。
“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与她相认?”钟淮放下了笔,看向老者,有不解,也有疑惑。
“我已经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了!”老者拿下了面具,撕下了脸上的假皮,露出他清俊绝美的容颜,竟真的是谢晚意。
那天,重从多了一个心眼,给他易了容,才让他躲过了一劫,否则面具之下的脸会让他的伪装无处遁形。至于那手臂,也是重从的杰作,他原本就瘦的厉害,只需要稍微让皮肤褶皱一下就可以蒙混过去。
“瞒不了她多久的。”钟淮叹了口气,“她已经对你产生怀疑了,否则也不会冒然去动你的面具。”
“我们也不能待太久。”佳人已远去,谢晚意的视线却始终舍不得挪开一点,只因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这样看着她。
他们的确不会待太久,以他对春奕寒的了解,春奕寒不可能放过他,他早晚得回去,这也是他不能以真面目跟钟玉见面的原因。他不能给了钟玉希望,再让她绝望,那样对她太残忍了。
江开平当年织下的网再次帮了他,让他可以很好的安置张凯留下的那些人,他也算是有始有终。剩下的这些时光,他想安安静静陪钟玉一些日子。尽管,他无法以江晚意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能这么远远地看上一眼,也算是命运对他的眷顾了。
“想救的人都已经救下了,就不要再背负那么多的包袱了,为自己好好活几天吧!”钟淮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既心疼又着急。
前几天,他们忽然出现,什么也不说,只是拜托他安置好随行的那些人。可是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有什么是看不透的,又有什么是猜不透的。就算是胡建海一反常态管好了自己的舌头,他也能猜得到,为了救那些人他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至于这个年轻人,出于某种考虑,他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说跟自己的女儿是旧相识。可是能让胡建海那个大老粗对他言听计从、又姓江的,他不用猜也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谢晚意淡淡地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钟淮是钟玉的父亲,就是自己的长辈,他希望自己在他面前不是江家的少爷,而是他的孩子。所以在来之前,他已经跟胡建海他们讲好了,让他们帮忙隐瞒自己是江家后人这件事情。只是从钟淮话中的意思可以听的出来,他已经猜到自己是谁了。想想也不奇怪,自己身边有胡建海这位漕运首领,想不被认出来都难。
钟淮打量着谢晚意的脸庞,心中满是遗憾。在此之前,他只听秀儿说女儿的心爱之人遭遇了灭门之灾,那个年轻人必须留在业城报仇雪恨,所以需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回来,还需要自己帮忙看住自己的女儿。而直到谢晚意他们出现,他才知道,那个人竟是江家的后人。
现在,谢晚意并不打算与自己的女儿相认。他想说什么,却也是无能为力。只是可怜自己的女儿,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她却浑然不知,还在花费心思想着怎么回到业城。
是的,钟玉从未放弃过回到业城的可能。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她都要想方设法逃离钟家、回到业城。
那几个奇怪的人到来之后,家里一下子忙乱了起来,就连秀儿也忙了起来,竟然都没有时间再时时刻刻监视着她了,这让她有了可乘之机。所以这天夜里,她估摸着大家都睡了,就拿着自己的包袱悄悄出了房间。
大门都已经锁死了,她是没法从大门走出去的。只见她直接奔后院而去。
后院的南墙根有一棵梧桐树,树龄比较小,但是足以助力她爬到墙头上去。这是她早就踩点好了的去处,只是一直苦于秀儿的贴身监护,所以一直没用上。这天晚上,可让她得了空了,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来到南墙根,她先是把包袱扔了出去,然后就一脚蹬着树一脚踩着墙往上爬。树龄比较小,树干比较细,树被她蹬得摇摇欲坠,却还是撑着她爬到了墙上。
“辛苦辛苦!”爬到墙头上以后,她感激地对树说了一句,就要往下跳,却听到一个沙哑到快要破碎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跳,有梯子。”说话间,一个梯子伸了过来。这声音很恐怖,乍一听能把人吓死,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没好气地顺着梯子爬了下来。果不其然,三个身着怪异服饰、戴着瘆人面具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夜色阴沉,这原本是她逃离的最佳时机,却被三个不速之客打乱了,钟玉心里别提有多恼怒了,所以她下来以后开口就不留情面:“夜黑风高,你这将死之人不好好保养身子,跑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来作甚?专为吓人吗?”
“你这姑娘怎么讲话的?”一听钟玉说话夹枪带棒的,胡建海先不乐意了。他跟钟玉没见过面,只是听重从说是谢晚意的心仪之人,原也不打算得罪她。只是听她说谢晚意是“将死之人”,这犯了他的忌讳,他才忍不住顶了回去,但是也没有多顶两句,因为重从已经拽他的衣服了。
“你也说了是‘夜黑风高’、‘黑灯瞎火’,一个姑娘家,爬这么高,多危险。万一摔下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岂不可怜!”老者沙哑的声音在这漆黑的夜里听起来更加阴森恐怖,可是钟玉却听出来了话中的关心和善意。她原本就是一个心善的姑娘,对别人的善意和关心又岂会视而不见。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您。也请您不要阻拦我,我是说什么都要离开的。”钟玉的声音不大,却很决绝。
“你觉得,我们都知道你在这里了,你家里人会不知道吗?”沙哑的声音似乎笑了一下,却依旧很是吓人。
钟玉抬头望去,在他们身后,忽然起了一排火把。而她的父亲、母亲,就站在火光中看着她,一位神情严肃,一位则泪眼婆娑。钟玉站在那里,不由得是悲从中来,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听父亲说,你们来自一个神秘的民族,有着奇异的技能。我心里念着一个人,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不知道您是否能够给我一个答案!”这一夜,钟玉肯定是睡不着了,老者好像也愿意陪着她,所以她邀请他来到了客厅。
她留过洋,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那些怪力邪说。可是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她愿意相信这个世上有神明,更希望这神明可以带给她一个好消息。
她看向老者,眼神充满了期望和向往,她希望这位神秘的老人可以给她一个好消息,告诉她她的爱人依旧活在这个世上,依旧是平平安安的。
“他是你希望的那个样子。”老者沉思了半天,给出了答案。他瘫软地靠在椅背上,身上用不上一点力气。可是他的目光依旧清冷明亮,这与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格格不入。正是因为这一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钟玉才会对他产生怀疑,才会做出那么唐突的事情。
现在,灯光闪烁,老者的疲态和病态尽显眼前,这让钟玉不得不庆幸,这不是她的江哥哥。而听老者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她的江哥哥是还好好的活在人间的。这让她也有了盼头。
“我们,是否还有重逢之日?”钟玉接着问着。她期待地看着老者,从未这样虔诚、从未这样迷信,只因她愿意相信,相信眼前这人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可以帮她达成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愿望。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老者嘶哑的声音撕扯着这个漆黑的夜,让这个阴沉沉的夜晚分外的孤独和凄冷。钟玉听着老者的话,像是肯定,又像是一种警醒。她抬头看向老者,正好与老者清亮的眸子碰在了一起,然后她又有些恍惚了,总感觉是自己的江哥哥回来了。所以她忍不住提出了一个唐突的请求:“我可以再看看你面具下面的那张脸吗?”
钟玉还是有些不死心,还是心存幻想。
“好。”老者答应了。清亮的眸子看着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和伤心。
钟玉走上了前,轻轻拿掉了老者的面具,然后呈现在她面前的,依旧是一张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钟玉实在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又急忙给老者戴了回去,然后她有些狼狈地往后退了两步,对老者忏悔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的目光很像他,特别特别像,所以总给我一种错觉,让我觉得你就是他。可是你终究不是他,你不是他!”钟玉喃喃说着,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过,然后她跪下身去大声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如此不顾形象地大哭。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跟自己的江哥哥有着相似的眼眸,才会让她对他产生特殊的情愫,才会让她愿意在他面前释放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只可惜,她只顾着哭,完全没看到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也早已经是泪如泉涌。如果她看到那双眼睛,看到那双被泪水沁满的眼睛,她一定会认得出来,这个看似快要死去的瘫痪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江哥哥呀。
“少爷,为什么不与钟小姐相认?她太可怜了!”目送钟玉离开,重从心疼地道。
谢晚意没有说什么,却也知道,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他不能给她造成第二次伤害,那才是真正的残忍。现在,他能在她身边,陪着她,听着她的倾诉,这已经是命运的眷顾了,他不敢奢望更多,也不能奢望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