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难不成朕错怪他了?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语气愈发的冰冷。
张鹤龄顿时傻了脸,叫道:“姐夫,您知不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人啊!”
“就你是好人?就你是什么忠臣良臣贤臣?”
弘治皇帝根本不听他辩解,呵斥道:“再说,朕虽然是你姐夫,但那只是私下的称谓。如今,你当口称陛下,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我知道。”张鹤龄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沮丧,叹气道:“陛下啊,这不全是我的过错啊,您可知……”
“莫要随意栽赃陷害!”
弘治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紧紧的盯着张鹤龄,他不明白,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张鹤龄竟然还要狡辩,难道在他眼里,朕这个大明天子是傻子吗?
不会明辨是非吗?
王朗急忙行礼道:“感谢陛下啊,陛下真乃古之明君,我大明有福了!”
张鹤龄对王朗怒目而视,这个狗东西,只知道进媚谗言。
“陛下,莫要听他胡扯!”
弘治皇帝叹口气,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在这一刻,他是真的不对张鹤龄抱有期望了,一个纨绔子弟,从骨子上已经坏掉了,像这样的人,还怎么去改变呢?
“或许,朕对你太纵容了!”
弘治皇帝摇着头,命令道:“着你归还王家所有家财,在府中自省三个月,扣罚半年俸禄,并且,剥夺你身上所有爵位……”
张鹤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弘治皇帝。
“莫要用这种眼神看朕,朕对你很失望,张鹤龄。你姐姐多次向朕进言,说你的诸多优点,朕原本也认为,你好歹是个可塑之才……如今,不过是个悖逆狂妄之辈!”
以弘治皇帝的操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想而知,他心中有多么失望。
随即弘治皇帝一挥袖子,离开了王府。
张鹤龄长吁短叹,愤愤的看了一眼王朗,这个狗东西,竟然还真的把皇帝给搬了出来,哼,且等着瞧吧,有朝一日,必然要找回场子。
至于王朗,此刻就像斗胜的公鸡一样,昂首挺胸,不屑的看了张鹤龄一眼,小样,和我斗,你未免太嫩了点。
受了好几个月的气,终于报仇了啊。
等出了王府,弘治皇帝深呼一口气,眼中的冰冷快要溢出来了!
张氏兄弟乃河北沧州人氏,因为他宠爱张皇后,所以就连张皇后的亲人也被赐予了无人企及的财富和地位,甚至让张氏兄弟自由出入皇宫,陪伴张皇后左右。
自己已经对他们如此恩待了,他们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若朕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又如何管理这天下百姓!
刘健开导道:“陛下,这张鹤龄毕竟年幼无知,又是最大的外戚,您不必过于惩治,以免让其他外戚心忧!”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骂道:“朕就是要大力惩治,不惩治不足以震慑天下官员!”
刘健又劝道:“陛下,张鹤龄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将掠夺的财物分给百姓,使百姓能够填饱肚子,这也算是心性不坏。”
“这般掠夺下去,京城官员人人自危,百姓们只知道不劳而获……没有道德,没有律法,没有上下尊卑,天下就要大乱了!”
弘治皇帝冰冷的看着刘健,提醒道:“朕的父皇在位时,为了敛财,竟然扶持西厂汪直,罗列罪名,滥杀无辜,搅得人心惶惶,政局不稳。”
“当年这般行为,与如今何异?”
作为仁义君主,弘治皇帝经历过动荡,所以他才知道稳定有多么重要。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誓,绝不会让成化年间的悲剧重演。
因为淋过雨,所以他想为别人撑把伞。
为此,他赦免了许多有罪过的官员,减轻了刑罚,鼓励官员上奏表,议论朝政,他认为,只有做到垂拱而治,才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可张鹤龄这种行为,无疑是触犯了他的逆鳞。
刘健说道:“陛下,您先消消气。这些养尊处优的勋贵外戚们,养成这样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是很常见了……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呵!”
弘治皇帝冷笑出声,骂道:“朕明白,所以朕一直对他们很包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够骑在官员身上作威作福、无法无天!”
“这竖子抢夺官员家财,霸占田地,若是朕不能为王家做主,用不了三个月,王家就要被灭门了!”
“这竖子视法度为无物,肆意妄为!王家不过是将实情禀报给朕,他就立刻报复王家,这是不是闭塞言路?恐吓威逼?!”
“不光如此,这竖子肆意调控物价、破坏大明名声、铺张浪费,这种外戚,留着他干什么?难道要让他给朝廷抹黑吗?朕丢不起这个脸!”
弘治皇帝一握拳头,脸上满是愤怒。在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应该将张鹤龄赶回老家,然后让锦衣卫监视他,避免张家胡作非为!
再次回到那个路口,刚才的吵闹已经结束了,外国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长吁短叹的,旁边是匹骆驼,上面装着此行买的物资。
而周遭的百姓,皆是熟视无睹,甚至还有些孩童笑嘻嘻的扫视,似乎在嘲笑这个外国人。
弘治皇帝起了恻隐之心,张鹤龄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这些普通的百姓,竟然也是他的帮凶!
自己不想着如何勤劳致富,却整日钻营取巧,投靠一些达官显贵,靠着坑蒙拐骗的手段,获取不义之财!
于是弘治皇帝走了过去,询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外国人看了弘治皇帝一眼,用比较生疏的汉语回答道:“从波斯来的,来这里买一些奇珍异宝,只是大明的东西实在是太贵了。”
“哦,既然你们千里迢迢来大明做生意,那就不能让你们吃亏,这是些碎银子,就送给你们了。”
外国人有些愕然,惊讶的看着弘治皇帝。
“其实啊,我们大明百姓都是很善良的,只不过有个别是害群之马,你们莫要在意。”
“多谢贵人!”外国人急忙行礼,又说道:“还请告知贵人的名字,等我见到你们的皇帝陛下,一定会向皇帝称赞你的。”
弘治皇帝笑了起来,这外国人还真是知恩图报啊。
“你见皇帝做什么呢?”
“进献贡品。”
“嗯?进献什么贡品?”弘治皇帝好奇的询问道。
“就是我们刚才买的鸟兽和翡翠。”
弘治皇帝一愣,看向一旁的包裹,说实在的,包裹中的鸟很普通,一身白毛,根本没什么特点,还有那块翡翠,看起来很大,但是质地不好,是个次等货。
外国人根本藏不住事,惊讶的询问道:“贵人,您不知道其中诀窍?”
“什么诀窍?”
“我们这些商人,若是从波斯运送货物,路途遥远,很容易导致货物损坏。所以呢,就直接从大明购买奇珍异宝,然后献给皇帝,这样就能得到皇帝的赏赐了。”
外国人得意洋洋的说出内幕,显得十分高兴。
弘治皇帝忽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询问道:“你们就拿这些东西进贡?哪个皇帝经不住这样的考验?”
“放心好了,进贡前,我们会将鸟兽染色,然后再用香料熏香……大明的皇帝日理万机,从不在乎什么贡品,只要为他献上宝物,他心里高兴,我们就能获得十倍百倍的好处。”
听着外国人的话语,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朕当怨种?
“你们就这样糊弄皇帝?”
“这怎么能是糊弄呢?若你想得到皇帝的赏赐,就与我一同入宫,我以后把你当做最好的伙伴,以后咱们一同经营贸易,如何呢?”
“不如何!”弘治皇帝摇摇头,面无表情道:“滚!”
外国人惊讶的看着弘治皇帝,一旁刘健冷声道:“没听明白吗?还不快滚?要不然把皇城司的人叫来,让他们请你喝杯茶吗?”
“是是是,我们现在就走!”外国人嘟囔了一句,随后赶紧离开了此地。
弘治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今日心情本就不好,结果又被外国人摆了一道,导致心情更差,愤愤的骂道:“都怪该死的张鹤龄,把大明的风气都带坏了!”
刘健只能劝道:“陛下,这些蛮夷不知礼仪,以利益为重,本就不可深交!”
“你意思是说,张鹤龄做得对吗?”
“或许,只有恶人才能治住恶人吧。”
就在弘治皇帝思考人生时,忽然察觉到有人发笑,循声望去,才发现是来时的青壮,他咧着嘴,看笑话问道:“贵人,莫不是被蛮夷给骗了!”
弘治皇帝冷哼一声,青壮的可恶嘴脸,在他看来是如此的嘲弄。
他扭过头,不愿搭理青壮。
“嗐,这你得感谢张大人了,你只要将此事禀报给张大人,用不了多久,那外国人就会乖乖的送回钱财,保证不会有什么损失。”
“张鹤龄真是好大的本事,照你这么说,我该感谢他了?”
“对啊,你打算如何感谢呢?”
弘治皇帝冷冰冰的说道:“我打算禀报朝廷,削减他的爵位,剥夺他的官身,取消他的俸禄,勒令他在家自省!”
“凭什么?”
“凭他胡作非为,霸占别人田地,抢夺别人家财,视法度为无物,视钱财如父母,无父无君,这还不够吗?”
“为何这般诋毁张大人?你们这些当官的,难道都眼瞎吗?”青壮愤怒的大声说道。
弘治被气笑了,没想到天下还有颠倒黑白之人,他反问道:“诋毁,我亲眼所见,难道还有错?那你说说,你口中的张大人,什么时候干过一件正经事?”
“我不懂法,但是我只知道,张大人做的事情,全都是正确的。而你们这些官员,只知道以权谋私,官官相护,见不得清正廉洁的官员!”
“他霸占别人的耕地!”
“那些耕地,本来就是我们的!”
“为何?”
“那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田地,被别人巧取豪夺了。”
“胡说八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会直接夺走你们的田地?”
“有什么稀奇的?大族与豪强勾结,隐瞒田产,谎报税赋,变着法的从我们手中掠夺田地。导致我们每日劳作,辛勤耕种,可到头来,不仅吃不饱饭,就连世代传下来的田地,竟然也被抢走了。”
“现在,有人帮我们这些百姓抢了回来,你们却说,这人是土匪,是强盗。可我们被抢田地的时候,为什么就没人出来发声,骂大族和豪强是土匪,是强盗呢?”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百姓的错吗?”
“我们是不懂法,可你们制定律法的时候,可曾为我们着想过?我们每年要缴纳六成的苛捐杂税,而那些富裕的大族呢?只需要缴纳两成,我们难道不是人吗?”
弘治皇帝大受震撼,呆呆的看着此人。
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
太祖皇帝正是因为生活艰难,
难道自己辛辛苦苦治理了三年,竟和残暴的元廷一样吗?
难道自己一直理解错了,王朗不是弱势群体,而底层的百姓才是吗?
张鹤龄不是在做恶事,而是在做善事吗?
“那些大族豪强,皆将张鹤龄视作贼寇、恶霸,只要提到他的名字,就恨不得啐几口唾沫。我想问问你们这些百姓,张鹤龄在你们心中是什么形象?”
青壮坚定不移的说道:“这些都是对张大人的污蔑!越是有本事的人,就越是招惹非议。在我看来,张大人就像是天上的太阳,照拂着我们这些百姓。”
弘治皇帝皱眉,就凭张鹤龄这样顽劣的家伙,他配得上这样的评价吗?
“虽然他分给你们田地,可他抢夺别人的家财!”
“最近京城流民激增,若是不能妥善安置这些流民,必然引起动乱。可朝廷只是将这些流民赶出城外,并不过多理会,张大人给予他们钱财与衣物,这难道不是善人吗?”
“那他打劫商贾……”
闻言,青壮忽然笑出了声。
“你为何发笑?”
“我笑大人偏信别人谗言。”
“我何曾听信别人谗言?”
“照大人这么说,西郊应该荒凉破败,渺无人烟,可你们看看,这街道上到处是行商的商贾,买卖货物数不胜数,可曾受到过欺凌?”
“不曾。”弘治皇帝摇头,他又不瞎,自然能看出来。
“这就对了,半年前,西郊确实很荒凉,那时候只有几户粮商、布商,买卖商品价格高,缺少用品,最重要的是粮价高!就这样,还被几个大的商贾垄断,强买强卖,百姓们苦不堪言。”
“我们也曾报过官,你猜知府怎么说?知府说,要粮食没有,要田地照样也没有。可张大人就不同了,他什么都不管都不问,直接把那些豪商打跑了,又给西郊的商贾制定规矩、教他们如何经商致富、救济乡里。不到半年,西郊什么都有了,你看这繁荣的场景,就连城中心也就这样。”
听到这些话,弘治皇帝震惊了,也沉默了。
难道在张鹤龄那放荡不羁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为国为民的仁心?
这怎么也不像啊!
“真是大善啊!”
刘健动容,叹息道:“古人云,拙于谋身,工于谋国!没想到张鹤龄这家伙,虽然做了很多不靠谱的事情,但是出发点都是很好的。”
“他欺骗外国商人……”
“呵,想必你也见识到了,那些蛮夷可恶的嘴脸。张大人说过,对待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方式。这些蛮夷畏惧拳头而不心存感激,为何要对他们讲究什么道德呢?”
弘治皇帝再也说不出话来,今天发生的一切,甚至颠覆了他的三观。
他难道错怪张鹤龄了?
可是,他想不明白,张鹤龄为何要这样做?甚至不惜得罪大族豪强,也要做这么多事?
他难道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微服私访,亲自了解事情原委,很有可能将张鹤龄流放到老家,这辈子再无返回京城的可能了。
“张鹤龄图什么呢?”
“不知道。”青壮摇摇头,抱拳道:“我有幸见过一次张大人,那时候张大人把豪强摁在地上,骑……坐在他脖子上,边打边骂,说了一句凡大明之民,皆受治于大明律。若有恃强凌弱者,必然揍之!”
弘治皇帝非常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