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门(五)
回到东宫,晓芾先绕了一趟茶水间,把清晨没干完的事儿扫了尾,又交代了手下的小丫鬟看好这里便回屋歇着。
晓芾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又拿出那只嫩绿的荷包,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倒是有点压手,打开一瞧是一张百两的银票和一把子金瓜子。
凤梧宫还是大气啊,晓芾拨拉着金瓜子笑得开心,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两天后的夜半。
晓芾今晚当差,像她这种大宫女已经没有值夜这种说法了,只要太子不熬夜,晓芾就不熬。不过近几日皇后从各宫里都揪出不少人,那些人都一去不复返,晓芾也不愿猜测人都去了哪儿。
不过如今皇宫上上下下都缺人,东宫的人可不能随便挑两个进来,是以内务府如今还没选好人,这当值的空缺只能由晓芾自己上阵了。
“姐姐何苦亲自当值,劳心劳力的,您吩咐一句,大把的人儿等着为您分担呢!”小何公公甩了一下手接过晓芾递给他的茶,细咂了一口说道,“姐姐这手艺当真是好!”
“没什么可干的,值夜也不费什么劲儿,也让小丫头们松快松快。你怎么来这里了,事儿都办完了?”
曹公公是跟着太子一同出宫了,这手底下的活儿也都交给了几个他培养的人,其中小何公公可是总揽大权,东宫主人走了,东宫可不能停止运转,他最近也是忙得很。
“哪儿能啊,这事儿哪儿有能办完的时候!我来姐姐这里偷个懒,您可别嫌弃我。”
晓芾自是知道这些话都是托词,小何公公过来是必定有事儿要说的,宫里无缘无故的走人情是不存在的,没人有那个闲功夫。
小何又抿了一口茶才张口:“姐姐可知近来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不过两日前皇后娘娘唤我到凤梧宫问话,难不成这事儿牵扯到咱们东宫了?”
“唉,说来话长,姐姐可知容嫔?”一提容嫔晓芾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小何公公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在往下说,“容嫔诞下九公主后就渐渐失了盛宠,于是便找上了咱们的皇后娘娘,娘娘心善,多次庇护容嫔母女,可谁想到这竟是招了个祸害回来!”
“四皇子年幼,皇贵妃可是把四皇子当眼珠子似的,可偏偏这见风长的皇子食不下咽但又腹中饥饿,见天儿的还呕吐不止,这可是急坏了皇上和皇贵妃,那几位御医便是这么没的。”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小何公公还特意放低了声音。
晓芾已经恢复到平常的状态,抬头问小何公公:“容嫔可参与到这事儿上了?”
“哎呦喂,岂止是参与,这事儿就是容嫔一手策划的!她先假意投诚,取信于皇后娘娘,又趁娘娘身体虚弱扯着娘娘的旗号指使底下的小丫头,一步一步将那邪物送到了四皇子口中。容嫔也算个能人,没成想竟真的成功了,不过还是皇贵妃看的紧,四皇子终是给救回来了。”小何公公这语气还带着点遗憾,仿佛在惋惜什么。
小何公公话锋一转:“姐姐可知皇后娘娘为何唤你过去?”
他也没等晓芾开口,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放低了不只一星半点:“姐姐可还记得你烧毁的那方帕子?那帕子便是物证!这可是明晃晃的阳谋啊,也幸好姐姐先人一步把东西烧了,没让那位……”说着停了一下,指了指天上,“没让那位的人看到这方帕子在咱们东宫出现过,若是姐姐把东西原封不动的交上来,殿下再派人去查这是个什么物件,什么来源,那起子小人定当黑白不分的胡乱攀咬殿下,你说说这不就坐实了是殿下指使的么!那位本就偏着四皇子,再出了这么一件事儿啊,啧啧啧。”小何公公自己感叹了会儿,“姐姐是个有福之人啊,想那容嫔也没料到这般情况。听说皇上查到咱们这里断了消息,还是皇贵妃的人揪出了容嫔。”
“皇贵妃也是真的心急了,像是往常,定要借此事发挥一番,拉娘娘和殿下蹚一蹚这浑水,这次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查到容嫔就收手了。”
晓芾迫切地想知道容嫔现在的情况,张口追问:“容嫔娘娘呢?九公主呢?”
“哎呀,瞧瞧我这嘴,容嫔早就被皇上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又赏了一杯酒给赐死了。九公主也被送到别苑去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周家动了什么心思,九公主真不一定逃得过去。”
晓芾只听到了容嫔被赐死就呆愣住了,那朵在冬日里绽放的花终是凋零了,她不敢……没什么不敢的,一无所有了还会怕再次的一无所有吗?六丫的死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怕是从那一天起,她便心存死志了。
也不知这宫里有多少的行尸走肉,被迫献祭了灵魂,只空等着□□被碾落成尘。
“你说那容嫔也是不知好歹,听说入宫之前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好不容易得了宠,有了九公主,还万般作死……”
曹公公若是在这里怕是要一脚踢开小何公公,他可是知晓容嫔和晓芾是认识的,甚至清楚容嫔承宠前与晓芾见过一面。要不是确认晓芾一直安分守己,怕是她早就成了乱葬岗中的一个。若是曹公公在这里,肯定瞒得晓芾连知道这件事儿的机会都没有。
小何公公看晓芾一动不动,脸面黯淡无光,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毕竟差一点就卷入这么大的事儿里,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好的,别说毫发无损了。
“姐姐莫惊慌,这件事牵扯到东宫的地方有限,再有人攀咬,皇后娘娘就代为处置了,容嫔势弱无宗族也掀不起风浪,姐姐放宽心就好。”
后来小何公公看晓芾神色实在恍惚,又叫来小丫头把她送回屋子收拾妥当才算。
晓芾整夜未睡,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脑中想法纷杂,为别人不值,也为自己不值。她也被利用了不是吗?若不是她心软早早烧掉帕子,五丫不会想不到事情暴露后,她绝对逃不过问责,甚至她会是最早被处置的一个。
“真烦。”晓芾翻翻身,把一切抛诸脑后,沉沉睡了过去。
……
日子步入正轨,除多了几个眼生的太监丫鬟外,东宫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发生。
太子回来听闻始末后,又赏了晓芾一盘子的金锞子,这件事儿便揭了过去。
欢颜宫仍是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每个都神色急切。
身着金雀花黄绣着凤凰的寝衣,外面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的皇贵妃守在四皇子床前,面色悲戚。
她的阿琮接连两场大病,身体虚弱极了,就连呼吸也都轻轻浅浅的,胸脯好一会儿才看得见起伏。
皇贵妃用手轻轻拂过眼前小人儿的脸。
七年来,她刻意的养废了阿琮,如非必要,阿琮本不该存在于世上的。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参见……”
只见一人闪过屏风快步走到床前,常年沉迷女色让他的身体并不是非常健壮,他伸手搂住皇贵妃,盯着四皇子,压低声音:“朕都到了御医为何还没到!四皇子必须尽快好起来!”
皇贵妃靠在皇上怀里,看着是哭的力气都没了,可埋在皇上怀里的脸却是笑着的,她的手颤抖的摸向龙袍,最终停留在了皇上的胸膛。
皇上以为他的爱妃是将他当做依靠,于是将她抱得更紧,却不知她在觊觎龙袍里那颗跳动的心脏。
欢颜宫一宿的忙乱在天色初明之时才渐渐停歇。
四皇子这一场病竟拖拖拉拉三个多月,反反复复的病情让皇上和皇贵妃都操碎了心,皇贵妃也不复之前的风华,皇上脸色虽还红润但也能看出隐隐的青色。
众人都道皇上这是心疼四皇子,忧思都写在了脸上,皇上察觉自己身体不太舒爽但也没有在意,毕竟太医也都这么说。更何况,他的皇贵妃脸色更为苍白,瘦得都要脱相了,出现在人前的次数也大大减少。
前朝后宫也都因四皇子生病一事而进入了风雨飘摇的时候,像极了四年前老忠国公猝然离世引发的动乱。
……
“殿下,东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昌毅侯发难,到时候我们便可反将其一军。”
“表兄近来辛苦,齐琮病的蹊跷,至今不知病因为何,若是周家把此事安到母后身上,怕不是孤把掌握的证据摆到父皇面前,父皇都会认为这是孤的计策。”
忠国公沉吟片刻,悄悄抬眼看了看如今风华正茂的太子,太子饮茶恍若不觉,忠国公尝试着提了提困扰在他心中许久的事,“皇上因四皇子一事,忧思甚深,龙体也不如之前那般血气旺盛……”
忠国公说到这里就看到太子放下茶盏,面带笑意俯首倾听,他一瞬间汗毛耸立,便知太子果真知道皇上龙体欠佳,说不得还在其中推了一把。想到这个可能他只觉在生死悬崖边上走了一遭,后又硬生生压下这股子不舒服的感觉,继续找话说:“望殿下能注意身体,万不可因繁杂之事扰了心神。”
“表兄放心,能扰了孤心神的事只有一件,有忠国公府鼎力相助,这件事也就容易了许多。”
不多时忠国公带着满身的冷汗出了宫。
“晓芾?”
“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看着晓芾却不说话,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晓芾也不敢妄自乱动。
“等时机到了,孤放你出宫。”
听到这话的晓芾猛地抬头,却只见到了太子的侧脸,她又低下头不敢应声。
“还不谢了孤的赏?”
晓芾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太子的情绪近来愈加难以琢磨,虽没有人因此受罚,但压抑的气氛就像一把铡刀悬吊在每个人的头顶上,生怕哪一天落下来。
“晓芾谢殿下。”说完规规矩矩的向着太子行了一大礼。
……
忠国公骑着马回到国公府,一个人走到书房,他需要好好考虑万氏的未来。
曾以为出了一个有万氏血脉的皇帝便可保万家再繁荣百年,却从不曾考虑过这是催命符!万家军是大齐在边关的一道屏障,不少出身万家军的将领拥兵自重,甚至不把皇令放在眼里,只听万氏调派。当今不精通军政,便也养大了许多人的胃口,但太子不是啊!太子母族是万氏,可他更是大齐储君,是未来的皇上!
太子羽翼渐丰满,朝中政务已然悄悄握在手里,又忆起之前谈话间太子露出的野心,面对这样一个雄心勃勃的未来之主,一向是坚定不移保皇一派的万氏在悄然之中也渐渐把赌注压在了太子身上。
但所有人都忘了,帝王无情,太子虽未上位,但大齐终将是他一个人的,谁都不可染指。
万氏如今投向太子,那是于太子有利,可若皇储纷争再起,已是皇帝的他是否还能相信万氏的独善其身?
太子已经等不及了,就算皇上体虚与太子无关,其中也定少不了太子的推波助澜。
忠国公坐在书房里摇了摇头,决定太子登基之日便立刻上交兵权,这样还可保住万氏一族,可交了兵权的万氏真的还是万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