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被人厌恶的感受
晚上吃过饭回山上，梁田问程远的钱放在哪里，他一直和程远住一起，却从没见过程远的钱。
“我就放柜子里啊。”程远说着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马口铁小盒子，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个钱卷，有小婴儿手腕那么粗，得攒了好几个月了。
“行啊！我爸什么时候开始给你钱的，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你还挺会藏的！”
“今年过年之后吧。”程远给他看完了，又把盖子盖起来，小心翼翼放回原处。“我也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
梁田确实没有做家务的习惯，平时收拾屋子都是程远的活，梁田开衣柜就是拿他自己的衣服，一般也不细看，从来也没去注意过黑洞洞的衣柜深处有什么秘密。
“没事儿，你自个的钱，不用跟我说。”梁田道：“赶明儿我去县里买手机，你和我一块儿去，我给你办张银行卡，把钱存起来。”
“好！”程远点头，然后站着不动，继续看着梁田。
梁田叹了口气，“你先去洗澡，我想想怎么跟你说这事儿。”
“哦。”程远看了梁田几秒，像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拿着换洗衣服出去了。
梁田盘腿坐在卧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盘算着要怎么跟程远解释同性恋。想来想去，他还是不敢跟程远出柜，程远当然不会把他怎么样，没准儿还会是家里唯一支持他的人。但他怕带坏程远，毕竟他岁数还小，告诉他之后会怎么样，梁田没有把握。
等程远洗澡出来，梁田又进了浴室。程远没办法，只能等梁田洗完。
该做的事都做完，实在没借口拖下去了，梁田才回到床上，看着安静等他的程远，缓缓问道：“程远，白天……你听到多少？”
“唔……就听你说你是直的，还有尹一凡说姓肖的会分辨同类……”
“……你听我说啊程远……你知道，大多数人成年之后都会和异性谈恋爱、结婚、生小孩，对吧？”
“哥……我十五了，不是五岁！”
“好好好！”梁田举起手做投降状，然后接着道：“还是有一小部分人，他们不会和异性谈恋爱。比如肖泽曦，他是男的，也喜欢男的。”
“所以呢？”程远眉头皱得死紧，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喜欢你？是不是？我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憋好屁！死同性恋！恶心！”
梁田没想到程远这么大反应，听他说“同性恋恶心”，梁田一颗心直往下坠。原来程远也接受不了……幸好没说……他一边庆幸一边手脚冰凉，继而耳鸣，程远还在骂肖泽曦，梁田能听见，却进不了脑子，那些声音好像很遥远……
“……哥，你可别被他骗了！”程远脸红脖子粗地把肖泽曦骂了一顿，看梁田一言不发，于是稍微平静了一下，重新坐下来和他说话。“哥！”
“嗯……”梁田回神，“没有，他没骗我……”
“怎么没骗？”程远还在义愤填膺，“他无事献殷勤，就是……就是……糖衣炮弹！”
“程远，”梁田压了压情绪，“你可以不喜欢同性恋，但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喜欢同性不是他们的错，你对人家要有起码的尊重。”
“……那你得答应以后离他远点！”
“我这手上的项目，村里也天天盯着呢，他是村官，我怎么离他远？”
“那你……”
“好了我知道，以后我就跟他保持工作关系，不谈私事。”
程远不甘心，却没有办法。他想让梁田彻底不理肖泽曦，但不现实。他恨自己只能出力气，没法像肖泽曦那样给两天当个军师。
这是梁田去年回乡以来第一次失眠，两点了还没睡着，最煎熬的是旁边睡着程远，他还不敢肆无忌惮的隔两分钟就翻一次身。
梁田十六七岁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刚开始很害怕，后来偷偷上网查了些资料，慢慢就接受了。因为没遇到过喜欢的人，所以一直也没想过太多、太远，诸如怎么和同性伴侣相处，怎么面对家庭，怎么出柜之类。
说到底，他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没有成熟到在事情发生之前就把后续的一切都打算好。他做不到，也没想过要做，以前他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他知道很多人接受不了同性恋，但从没切身体会过被厌恶的感觉，没想到第一次是程远带给他的。
他还对程远起过反应……
梁田默默用被子蒙住头，即使没人知道，他仍然觉得无地自容。
程远也失眠了，因为对肖泽曦的怒气。梁田在他心里是完美无瑕的，他觉得梁田怎么都好，是他心目中最好的人。然而被肖泽曦喜欢上的梁田，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这让他很恼火，他想把梁田藏起来，不再被任何人觊觎。
梁田要是能变小就好了。少年遗憾地想，那样他就可以把梁田装在口袋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不让任何人看见他。
或者干脆把他关起来，用最大的铜锁锁住……
程远越想越苦恼，不明白梁田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认识那么多人。他愿意出去干活挣钱，多累都没事儿，梁田只要愿意，天天在家睡觉就行，唯一的要求就是除了他谁也别见。
之后几天，梁田有点逃避程远的眼神，他怕在那里看到厌恶和嫌弃，尽管他没出柜，仍然心虚。然而他越回避程远，程远越要跟着他。他比以前更黏梁田，尤其是在外面，梁田跟谁说话，他都死死盯着，一刻不放松。
梁田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说了他几次。程远表面答应着，却并没有收敛多少。于是梁田只能尽量给他派活干，让他忙起来，别总待在自己身边。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梁田卡着最后一天的时限给尹一凡回了信，说自己暂时不考虑合作了。他最大的顾虑还是程远，他估计程远身上的秘密尹一凡已经猜到至少六七成，他怕这一合作，尹一凡更要打程远的主意。
梁田卡着点打电话，尹一凡其实已经猜到了结果。他没再尝试说服梁田，只说觉得挺可惜的，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还说让梁田别担心，这次合作不成，不会影响其他方面。
梁田不得不承认尹一凡是个体面周全的人，情商高并且大度，要是和他在一个阵营，自己肯定会和他成为朋友。如今合作不成情意在，梁田仍旧保持着如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一样的谦虚和尊敬，说以后一定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七月初廖杰来了一趟，专门教他们果树怎么打药施肥。临走时说他们学校最近有个果树嫁接的公开课，是偏实践方向的，问梁田有没有兴趣去听听。
“你们家的枇杷树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开始嫁接了。”廖杰道：“有时间就去听听吧，没坏处的。”
梁田自打和尹一凡谈合作以来，一直有点防着廖杰，他虽然和蔬菜基地没关系，但毕竟是尹一凡的学生。如今他已经回绝了尹一凡，面对廖杰的热情邀请，他也没理由拒绝。况且廖杰说的有道理，果树嫁接是正事儿，这事做好了，明年春夏就能收第一波枇杷了。
程远今天被梁田安排去给猪圈大扫除。梁田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猪屎臭味。梁田平时就不爱往猪舍那边去，就因为那股味。但程远是他派去的，他也不能说什么，但还是皱了皱鼻子。
程远应该是已经洗过澡了，正站在院中间端了个盆准备洗衣房，见梁田进来，忙喊道：“哥，你先出去转转，我衣服还没洗，太味儿了。”
“怎么不用洗衣机？”天热之后每天都要换洗衣服，梁田不好意思把衣服拿回家去洗，于是在网上买了个洗衣机回来，放在山上刚好够洗他和程远俩人的衣服。
“太臭了，把洗衣机弄臭了不好收拾，你的衣服就没法洗了。”程远赶紧蹲下往盆里放水，企图用水掩盖一些衣服的臭味。“你去果园转一圈吧，回来我就收拾好了，保证没味道。”
梁田看着程远小心翼翼不让他闻见臭味的样子，觉得心里暖暖的。当农民哪有嫌猪臭的，他这种说出去，村里人都会笑他矫情，程远却一本正经维护着他的矫情，不让他有一点不舒服。
他也不想躲出去，臭味是有点，但也不浓烈，他刚从果园回来，不打算再去，于是直接走了进来，坐在葡萄架底下，跟程远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低头逗他的狗儿子们。
“过两天和我去省城。”梁田没抬头，冷不丁对程远道。
“嗯？去省城干嘛？你要见尹一凡？”
“我见他干嘛？”梁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也可能会见到。他们学校有个关于果树嫁接的讲座，廖杰说属于通俗易懂的，让我去听听，我看也没什么事儿，听听就听听，顺便带你去买手机、办银行卡。”
“行！”程远咧嘴傻乐。他最近能感觉到梁田有点避着他，他猜大概是自己的占有欲太强，让梁田不舒服了。
这几天他努力想回到过去那种状态，尽量自然一点，保持一点点他可以接受的距离。所以梁田让他去干嘛他都不拒绝，只要梁田觉得舒服，他愿意力所能及地保持一点距离，就一点，多了就不行了。
今天梁田终于主动邀请他一起去省城，这段时间以来，程远第一次感觉到梁田的主动亲近，终于不那么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