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的开始
“当然不算浪费了。”王永川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年轻出去看看见见世面有什么不好，总好过一辈子在咱这小地方窝着。”
“我现在觉得咱这儿也没什么不好，待着踏实。”梁田摇摇头，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说起话来竟有股沧桑味。
果然，王永川也听出来了，“你现在说话怎么跟我爸似的？我跟你说，这两年我还挺想你的，不过你在县里读高中，我也不敢多联系你，怕打扰你，再考不上大学！”
“少放屁！”梁田锤了他一拳，笑道：“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我要是能考上，对人家好好学习的学生不公平！”
两人边喝边笑了一会儿，王永川问道：“回来有什么打算？”
“种地呗，还在家里还有几亩地……”
“怎么着，不种地还能饿死你啊？”
“那可说不准。”
“算了吧，你有想法，脑子够用，我知道。要是有兴趣，可以来镇上跟我干，等我爸县里那边铺开了，咱哥俩一起去县城。”
梁田摇了摇头，给王永川碗里夹了一筷子酱牛肉，“川子，我想试试自己干。”
“嗯？”王永川把梁田给他那片酱牛肉塞嘴里，含糊道：“你想怎么干？”
“……具体我还没想好，我就想好好利用我家那些地，花点心思，说不定能让我赚到钱。”
“种地？”王永川摇头，“种地能赚多少钱？你们村比你会种地的把式多了去了，你看哪个靠着种地发财了？”
“技术是一方面，还得有头脑不是吗？”梁田其实也不是特别有把握，“我明年打算把我家租出去的地收回来自己种，肯定比现在收入好不少，到时候我有什么新鲜货，你可得帮我销一销。”
“哎，你别说，这倒提醒我了。我们的饭店现在采购食材都是找那些专门在你们村里收粮食收菜的，中间转了一道，价高不说，质量也时好时坏，我们有心自己下去收，又觉得太麻烦，费时费力，还要和农民打交道，不划算，你要是能供上我饭店的量，我找你不比找那些二道贩子强多了？”
王永川说的当然令人澎湃，梁田听着挺激动，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心虚，“以我现在的那点地，应该是不太行，况且现在只是个想法，地都还没收回来。”
“没事儿！”王永川拍拍他肩膀，“你尽管放手干，等到开花结果，咱兄弟商量着办，能种出好东西，还怕卖不掉吗？对不对？”
梁田觉得王永川说得很对，跟他聊完更有信心了。他倒不想王永川说的“好东西”，他能不能种得出来。
小哑巴自打来了农村，好像被放归大海的鱼，每天简直开心得不得了。他似乎天生喜欢动物和植物，对家里种的菜、养的鸡和猪都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这几天跟梁母学会了拌猪食、喂鸡、给菜地除草捉虫，还跟着梁父去地里给水稻施了一次肥。
他对这些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甚至每天一起床就迫不及待跑去后院看猪看菜地，后来发展到端着脸盆刷牙杯直接在菜地边上洗脸刷牙。
干这些活，小哑巴上手快，也不觉得累，梁母见他真的喜欢，干脆教会了他喂猪喂鸡，让他去做，于是小哑巴整天忙前忙后，一刻不停。
梁田在外头逛了几天，该见的人都见了见，逐渐闲下来，也开始跟着他爸下地干活。最近地里除了偶尔需要施肥打药，事情也不多，如今立秋已过，天气仍然没有一点入秋的意思，看来今年秋老虎威力不小。
梁田早上一睁眼就被窗帘缝里照进来的阳光晃了眼睛。他房里开着空调，感觉不到热，但看着外边的阳光，他能想象现在外边热成什么样儿。
小哑巴早就起床了，一大早就去后院看他的宝贝猪和鸡。有时候梁田都觉得奇怪，虽然是孤儿，小哑巴也是在城市里长大的，怎么这么喜欢农村生活，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还适应，那些猪啊鸡的，他也不嫌臭。
在家住，赖床是不可能的，他妈最多忍他到早上九点。梁田怕睡着又被他妈突然拍门，于是磨磨唧唧地起了床，站在窗口往下看，看小哑巴把一小袋麦麸倒进剁碎的菜叶里拿棍子搅拌，拌好了又端起来去喂鸡，地主家的长工也没他这么勤快。
梁田刚带他回来的时候心里还嘀咕过，虽然他尽力说服爸妈留下小哑巴，但他那会儿确实也不知道留下他能干什么，也不知道能留多久。如今倒好，他一个小孩干的活一点不比一个成年人干得少，白捡个壮劳力，只需要管吃管住就行，这么好的事儿上哪儿去找？
梁田关了房间的空调，推开窗户，果不其然，外面一股热浪从窗户涌进来，他几乎立马就要开始冒汗。等梁田洗漱完下了楼，小哑巴已经喂完了鸡，拿着个橡胶水管在给菜地浇水。
他家菜地种了辣椒、豆角、黄瓜、茄子、西红柿，最边上是南瓜。梁田沿着菜地边上走过去，低头看着那一排南瓜。他记得刚回来那天，南瓜还开着黄色的花，这才过了几天，不但花已经落了，南瓜都长到小孩儿拳头大了。
他又走到猪圈看了看猪，食槽已经空了，两头猪在猪圈里慢悠悠地闲逛，细细的尾巴在屁股后头甩来甩去。
“小哑巴，”梁田叫了一声，见小哑巴手里拿着橡胶管，回头笑着应他。“你猪喂了没有？”
“喂了啊，我一早起来先喂的猪，怎么了？”小哑巴撂下水管走到梁田身边，莫名其妙往猪圈看了一眼。
“这么快就吃完了？”梁田挺惊讶，“我前两天听我妈说天太热，猪不爱吃食。”
“没有啊！”小哑巴道：“这两天都是我喂的，吃得挺好挺快的。”
“是吗？”梁田疑惑道：“这两天比前两天还热，怎么反而食欲还变好了？那鸡呢？鸡蛋这两天也是你捡的吧。”
“啊，对啊！鸡也挺好的。”小哑巴笑道：“昨晚捡了十九个蛋。”
“嗯？十九个？我家一共才十五只母鸡，你是不是前天偷懒没捡？”
“什么啊？”小哑巴对梁田无凭无据说他偷懒表示愤慨，“我才没有呢，我天天都捡的，昨天的十九个就是昨天一天下的蛋。”
“你别瞎说，天气太热鸡就不爱下蛋，怎么可能十五只鸡下十九个蛋。”
“怎么不可能？”小哑巴气道：“今天肯定更多，要不你晚上跟我去捡，你自己数！”
梁田是有点不信，围着菜地溜达了一圈，地里不少已经成熟的菜，看着漂亮喜庆。他伸手摘了个黄瓜，拿起小哑巴撂在地上的水管冲了冲，咔嚓咬了一口，清爽香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突然就觉得浑身舒爽，心想自家种的蔬菜到底新鲜自然，比城里卖的好吃多了。
他没再和小哑巴掰扯鸡蛋的事，溜溜达达到前院去了。他妈正巧把早餐热了给他端出来，见他懒洋洋走过来，骂了句“懒蛋”，瞪了他一眼：“还不如不回来，不帮着干活，还得我伺候你！”
梁田不反驳，只厚着脸皮笑，端起碗喝了口粥，开始在桌上敲鸡蛋。“妈，小哑巴说……”
“什么小哑巴，叫人家大名，程远！”
“哦哦，程远！程远说昨天捡了十九个鸡蛋，真的假的？”
“是真的。”说起这个梁母就不自觉笑起来，“也是怪了，以前就算不是这么热天，那些鸡最多也就一只下一个蛋，天热的时候，一般一天也就有七八个顶天儿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天天都有二十个左右。今天一大早有人收鸡蛋，土鸡蛋值钱，去年一块，今年一块五一个，我就把这几天的全卖了，买了一百多块钱呢！”
“这么好啊？”梁田也跟着高兴起来，“还有你前两天说的，天热猪不爱吃食，今天早上我看吃的挺快。”
“可不，也是奇了，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眼看着两头猪都肥了一圈。人家说贴秋膘，咱这还没入秋呢，已经上膘了，等到了年下，我看一头能长到四百斤。”
“还真是，前两天我去小二子家，他妈也说猪不爱吃食，我看他家猪都没怎么上膘，一点不肥。”梁田表情不由得认真起来，脑子转了一下，又问道：“这不爱吃……什么时候好的？”
梁母想了想，道：“入伏以来一直吃得不多，就前两天，程远学会喂猪了，我就把这活交给他了。我喂的时候还不怎么爱吃，我还让他每次别弄太多，这才……不到一个星期？”
梁田手里的黄瓜已经不知不觉吃完了，这会儿攥着个黄瓜屁股陷入了沉思。小哑巴……哦不，程远，自打程远开始喂猪，猪变得爱吃食了，肉眼可见的上膘；自打程远开始喂鸡，鸡下蛋也多了，就连菜地里的南瓜，似乎也长得特别快。
梁田又啃了一口黄瓜屁股，虽然自家地里的菜新鲜，但他印象中，以前在地里直接摘的黄瓜也没这么好吃……他抬眼看着厨房门口的大梨树，这几天他没注意，梨树上的果已经有核桃大小了，明明他们回来那天，梨花才刚落。
梁田这头还没想明白，只见小哑巴从后院绕出来，拎着个桶给梨树底下浇了一桶水，然后用手背擦了擦汗，对梁田道：“田哥，我去地里帮帮梁叔，梁叔说田里最近虫子多，我也顺便学学打药。”
“嗯，去吧，跟我爸说太热就早点回来。”
“放心吧。”小哑巴冲他笑笑，“你别趁我不在去鸡窝捡蛋啊，说好了晚上一起捡的，让你看看一天能捡多少。”
“我又不是你！”梁田不屑道：“我能那么幼稚？赶紧走！”
“切。”小哑巴脚步轻快地出门了。
梁母过来收桌子，看着小哑巴轻快的背影，欣慰道：“这孩子真不错，手脚勤快，人也灵醒，这一天家里地里的，能干得很。”
“那是。也不看谁带回来的！”梁田还挺自豪。
“哼，全家就你最懒，还好意思说？”梁母在他后脖子上拍了一巴掌，不重，但挺响。
“嘿嘿，我懒没事儿啊，有人勤快就行了。”梁田把手里的黄瓜屁股扔了，跟他妈进了厨房，“我姐呢？怎么一早上没看见她？”
“上镇上去了。”梁母边洗碗边道：“她想在镇上开个小店卖卖早餐，这几年大概攒了些钱，去看铺面去了。”
“嗯，挺好的，我姐肯定能行。”
“不行能咋样？她那男人靠不住，她也不能在娘家吃一辈子！”
“有什么不能的，大不了我养我姐。”
“得了吧，你先想想怎么养你自己吧！”
临近晌午，程远和梁老汉回来了，两人晒得脸通红，身上的衣服全是汗。梁老汉看着有些累了，坐在梨树底下点了一根烟。程远虽然热得满脸通红，却还是一副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的样子，看来大太阳也晒不萎他的精气神。
他打开院子的水龙头洗了手和脸，又冲了冲脚，先进厨房倒了杯凉白开递到梁老汉手里，等梁老汉喝完，他接过杯子回了厨房，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
梁老汉喝了水，精神恢复不少，正好梁田从屋里出来，梁父喊他：“去把那药桶冲干净放好！”
梁田上午在屋里查了两小时资料，这会儿有点饿了，正要去厨房问问他妈什么时候开饭，被他爸叫住干活，有点不情愿，“您让小……让程远去放呗，刚回来就使唤我！”
“我来我来。”程远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盆菠菜蛋花汤，他先把汤端回屋里，忙又转出来去洗那个装农药的桶。他也不完全是为了维护梁田，他确实喜欢帮家里干活，整天闲不住，眼睛里总有活，也难怪梁母说他有眼力见儿。
梁老汉瞪了梁田一眼，不理他，洗了手进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