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晚住哪
你别说，小哑巴洗干净了其实是个挺漂亮的小孩儿，就是眼神有点又冷又凶的，不太讨喜。不过他看梁田的时候，眼睛是笑着的，看上去就是个单纯温和的漂亮小孩了。
虽然太阳正在下山，但户外仍然热得要命。晚高峰还没过，地铁站里依然人山人海，两人在洗手间边上找了个空地儿待着，虽然无聊，但至少凉快。
等到地铁站里人逐渐变少，天已经完全黑了，梁田肚子咕噜了一声。他这几个月都在饭店打工，虽然又累又少钱，但吃饭还是挺规律的。所以到了饭点他就饿了。
“嗯嗯……”梁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时间也差不多了，咱就就此别过吧？我要回去吃饭了。”
小哑巴再次拉住梁田的手，他指了指梁田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那个装垃圾的袋子，最后拍了拍自己单薄的小胸脯。
“什么意思？”梁田笑了，“你不是要拿卖废品的钱请我吃饭吧？”
小哑巴也跟着笑，边笑还边点头。
“真的啊？”梁田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用了吧？我一个大人，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孩请我吃饭？”
小哑巴仍然抬头对梁田笑着，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梁田觉得有意思，弯下腰，用两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平视着小哑巴，道：“你打算请我吃什么？”
小哑巴笑得更大了，拉着梁田就往出口走。梁田边走边想自己今天不知道撞什么邪，就想搭个地铁回家，怎么就这么费劲。
刚上了扶梯，户外的热浪就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一滞。地表温度仍然很高，梁田觉得自己走不了多远就要出汗。当然此时比下午那阵儿好多了，没有太阳晒着，还有徐徐微风，虽然那风也是温热的。
梁田跟着小哑巴走到一片画着大大的“拆”字的旧民房区。这一片是去年规划改造的城中村，补偿款早就发了，原住民都搬走了，现在已经拆得七七八八。小哑巴带着梁田沿着围起来的矮墙走了一段，就看见那简易墙上出现了一个窄小的豁口。小哑巴回头看了梁田一眼，笑了笑，微微矮下身子，侧着钻了进去。
“哎，”梁田喊了他一声，“这洞我可不钻啊！”其实他想钻也钻不进去。
小哑巴从洞里探出头来对他笑了笑，示意他在外边等一会儿。
“五分钟。”梁田觉得自己疯了，竟然陪着一个捡破烂儿的小孩浪费了半下午的时间。
小哑巴冲他点点头，一扭头往里走去了。
没到五分钟，小哑巴就回来了，身上背着一大捆硬纸壳，他先把那捆纸壳从豁口里运出来，跟着自己又挤了出来。
梁田这会儿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小哑巴冲梁田笑了笑，一手把纸壳背在背上，一手拎起装满空饮料瓶的编织袋，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看向梁田。
已经这样了，梁田只得跟上他，虽然心里有点无奈，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智商不在线。
两人步行了差不多十分钟，仍在这片待拆城中村范围内。这里有个废品收购站，即使墙上也画着大大的“拆”字，但和其他待拆的房子不同，这里还亮着灯。
亮灯的那间屋子在废品收购站院子靠里的位置。实际上梁田离着大门口几十米远的地方已经闻到臭味了。他对气味比较敏感，一脸嫌恶的站住不肯再往前走。
小哑巴也看出梁田不愿进去，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拿着废品独自进了收购站的院子。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只剩个空的编织袋。梁田问：“东西都卖了？”
小哑巴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口袋，扬起脸冲他得意地笑。
这一带城中村虽然已经规划要拆除，但这附近本来就是居民区，晚上亮起万家灯火之后还是挺热闹的。小哑巴带着梁田穿过一条小街，这边有个公交站，附近有不少路边摊，很多下班回家的打工人会光顾这些摊位。虽然简陋却烟火气十足。
梁田住的地方，附近也有这种路边摊，麻辣烫、烤串、炒粉炒饭……小哑巴拉着梁田走到一个摊位前，是个骑三轮车卖炒粉炒饭的，夫妻档，女的负责根据客人需要配菜，男的负责炒。这个摊位排队人不少，但夫妻俩配合特别默契，一个多余动作都没有，手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小哑巴排着队，指了指摊子上密密麻麻摆的各种配菜，让梁田选。梁田要了个肉丝炒米粉，加黄瓜丝和笋丝，不要胡萝卜，然后就去一边的小矮凳上坐着等。
小哑巴笑着点点头，等排到他，他对老板大喊道：“老板，一个肉丝炒米粉加黄瓜莴笋，一个蛋炒饭。”
“好嘞！”
“你等会儿！”梁田嚯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到小哑巴跟前瞪着他道：“你会说话？”
“会啊，不然怎么告诉老板我要吃什么？”
“那我这大半天和你说话你都不出声？”
小哑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不是故意？”梁田咬牙，“你还想怎么故意？”
“哎，蛋炒饭和肉丝炒粉好了！”老板娘喊他俩。
“哎，好！”小哑巴扭头答应一声，又转回来：“那个……边吃边说吧！”
梁田其实早就饿了，从十分钟前来到这，闻到路边摊各种食物的味道之后就更饿了，他瞪了小哑巴一眼，转身又坐回了刚才坐的那张小凳子上。
小哑巴端着两个一次性饭盒放在梁田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坐到他旁边。
梁田拿起筷子，先夹了根肉丝尝了一口，微微眯了眯眼，然后大口吃起来。
小哑巴一直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吃得挺香，于是放下心来，笑了笑，开始吃自己的。
“到底什么意思？”梁田塞了几口米粉，觉得没那么饿了，才开口。
“……你那会儿问我叫什么名字，我……”
“怎么，名字不算隐私吧？”
“不……不是。”小哑巴摇摇头，“要不你就叫我小哑巴吧，小哑巴挺好的。”
梁田看了小哑巴一眼，没说话。人家不愿意说名字，当然是人家的自由，只不过梁田跟这小孩在一块一下午，人家连名字都不愿说，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算了，梁田低下头继续吃他的炒米粉，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有什么好不是滋味的？等快吃完了，他咂了咂嘴，回头看向老板比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小三轮。
小哑巴边吃边注意身边的梁田，见他转头，也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撂下筷子起身，端起梁田面前已经空掉的一次性饭盒。
梁田还没反应过来去阻止，小哑巴已经端着餐盒走到三轮车边上，对老板娘道：“再加一个煎蛋。”
老板娘二话没说往老板刚刚倒上油的锅里打了个鸡蛋，男人单手拎着锅晃了两下，然后轻轻一颠，锅里的蛋就翻了个面，老板问道：“全熟还是溏心？”
小哑巴拿不定主意，正要转头去问梁田……
“全熟。”梁田声音出现在小哑巴脑袋上方。
他向后仰着头看了眼梁田，笑了笑。
男人又颠了两下锅，一铲子就把鸡蛋铲了出来。小哑巴往前一伸手，一颗金黄的漂亮煎蛋就被丢进了梁田那个炒米粉的餐盒。
梁田站着把蛋往嘴里倒，看见小哑巴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脏兮兮的一块钱，放进老板娘腿边上的白色泡沫箱。“钱给你放进去了。”
“好！”老板娘正忙着给一个女孩配菜，根本顾不上看他一眼。
离开了那片路边摊，路上安静了不少。梁田问小哑巴，“你晚上住哪？”
“就刚才那个地方。”
“哪个地方？”梁田回忆了一秒，“那个拆了一半的城中村？”
“……嗯。”
“那能住人吗？你爸妈呢，也住那？”
小哑巴摇摇头。
“什么意思，你爸妈不在那，你一个人住那？”
“我没爸妈。”
“其他亲人呢？奶奶爷爷什么的？”
小哑巴第二次摇头。
“你是孤儿？”
“嗯……”
“那怎么不去孤儿院？”梁田记得在县里读高中的时候，离他们学校不远就有家孤儿院。
“嘘……”小哑巴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以前是在孤儿院……我是跑出来的。”
梁田想问为什么跑，又觉得不好多问，会跑肯定是在那过得不好。宁可跑出来捡破烂都不肯回去，那孤儿院的生活肯定不是一般的不好。
梁田沉默了几秒，“那这和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愿意说？”
“……我本来有名字，我是三四岁才被送到孤儿院的，我记得我的名字，但当时我没有户口证明材料，所以孤儿院重新给上户口，按他们要求给起的名字。”
“所以你有两个名字？”
“嗯，我不知道该告诉你哪个。”
“你喜欢哪个就用哪个呗。”
“哪个都不喜欢。”小哑巴说着偷偷看了梁田一眼，撇撇嘴。“我爸妈给我起了名字却不要我，孤儿院恨不得直接给我们编号……”
“那你平时和别人打交道，用哪个名字？”梁田道：“别人问你的时候？”
小哑巴摇摇头，“你是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
“……”梁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有点可怜这孩子。“要不你今晚去我家住？”
“真的吗？”小哑巴像是一下子被打开了开关，眼睛亮得跟两个灯泡似的。
其实话一出口梁田就后悔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儿，刚认识几个小时就往家里带，是不是太草率了？况且这小孩一见面就骗了他，不知道接近他有什么目的。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收回来也太不像成年人干的事了。况且，看着小哑巴高兴的样子，发出了邀请又马上反悔，他也有点不忍心……唉，算了，大不了今晚警醒着点，反正出租屋里也没什么可偷的，只要保护好手机就行。
小哑巴跟在梁田身边，高兴地走路都一蹦一蹦的，就跟脚底下装了弹簧似的。梁田看他是真的高兴，完全是个小孩子，一点都不懂隐藏情绪，就觉得带回去住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先说好，我那地方也很小，只有一间屋子，而且没空调。”
“嗯嗯，没事！”
“唉。”
梁田带小哑巴回了家，在地上给他铺了条席子当床。然后自己先去卫生间洗了澡，又让小哑巴去洗。
“送你一件睡衣。”梁田从柜子里扯出一条被他穿变形的发黄白色t恤，“你的衣服自己洗了挂起来。内裤不能借你，你自己想办法。”
小哑巴点点头，抱着那个破t恤特别开心地去洗澡了。
梁田坐在床上玩手机，等小哑巴出来，梁田看他手里拿着已经洗好的，他自己的衣服。是个挺好看的小孩，洗干净之后比大多数小孩都好看。梁田看小哑巴从自己面前经过，去拿窗台上的衣架。他身上穿着自己那件已经严重变形成不对称梯形的t恤，底下……我擦，这小屁孩底下什么都没穿！
梁田如果是个正常正直的男青年，他现在应该会跟小哑巴开个略带颜色的小玩笑，但梁田不是，他是个弯的，此时在明晃晃的白炽灯光照耀下，一个光屁股小孩就这么从他面前经过……他瞬间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触犯了刑法。
“你怎么不穿裤子？”梁田低着头，竟不敢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裤子洗了啊！”小哑巴站在窗台边，正把上衣串在衣架上，闻言，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无辜地看着梁田。
“那你就光着出来？”
“我……”小哑巴扭头朝自己屁股看了一眼，“你这件衣服挺大的，我看能盖上啊……”
小哑巴目测不到一米六，人也瘦，梁田一米七八，他的衣服穿在小哑巴身上确实显得很大。
“哎……”梁田感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道借他条内裤。不过自己的内裤他也穿不了……算了，等会儿下单买一盒儿童内裤吧。“你衣服晾好没有，我关灯了。”
“啊……哦哦，马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