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刀子嘴

    水蜜桃成熟的时节，程远终于回来了。梁田最终还是没有自己联系程远，他是让梁燕给他打的电话。梁燕说：“回来吧，你哥有话要和你说。”

    于是程远就回来了。

    隔了这么多个月，再次踏上回家的路，即使程远只有十六岁，心情也同样是复杂的。他说不给梁田打电话，就真的这么久没和他联系。

    等梁燕终于联系他的时候，他又后悔了，觉得自己犟得没道理。到了梁田也没主动联系他，这让他回家的热情打了不少折扣，路上一直悬着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

    到家的时候正是中午。夏天的农村其实很漂亮，稻田、菜地、山林，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程远经过他家菜地，地里开着粉色黄色的花，一阵风吹过，远处的稻田卷起一片绿色的浪。

    这些景致本是程远看惯了的，再看应该感到亲切，如今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不真实也不明艳。

    程远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推门先被初一扑了个满怀。

    梁田在院子的大梨树下坐着，见他进来挺直了背，屁股抬了抬却没有站起来。梁燕走过去接过程远的行李箱，把他迎进来。

    正好吃午饭，饭桌上，梁母拉着程远细细地看了一遍，眼里满是慈爱，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和你哥一样，也觉得城里好？”

    “没有……姨，我觉得农村好，我喜欢农村。”程远否认道。

    “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不知道家里惦记你？”

    “我……”

    “好了好了，”梁燕赶紧打断，结束了这个话题，担心程远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这不是回来了么？回来就好啊！”

    程远这一顿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盯着梁田，但梁田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吃过饭，程远主动去厨房帮忙收拾，梁田在院子里点了根烟等他。最近他总抽烟，已经有点上瘾了。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爱抽烟，把自己笼罩在一团烟雾中，似乎能暂时隔绝残酷的现实。

    程远收拾完就跟着梁田回山上去了。梁田说带程远去看看山上的果园和农场，其实其他人都看出他们俩有事儿，梁父梁母是疑惑，梁燕大抵是难过。

    程远吃饭时就在悬着心，因为他听梁母说梁田想去城里，但他没急着问，当着家里人，他不敢表现出来。现在出了家门，程远没什么顾忌了，往身后看了一眼，没人，两三步就追上梁田。别的可以慢慢说，这件事得先问清楚。

    “姨说你要去城里？”程远走在梁田身侧，并不看路，而是扭头看着梁田。

    梁田低着头走路，没回答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程远一听就炸了，“你叫我回来，结果你要走？那我回来干什么？”

    “……”梁田被程远抓住了手腕，被迫停在路中间。“放手。”

    “我不放！”

    “你先放开，”梁田耐着性子道：“大中午的，这里人来人往，你先放开我，回小院儿咱俩慢慢说。”

    程远这才放开梁田，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了小院儿。

    这儿几乎没什么变化，还和程远上次回来时一样，只有门口放着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程远认识这个箱子，去年梁田就是拖着这个箱子带着他回来的。

    梁田坐在桌边，把另一张椅子放在自己对面，示意程远坐下。

    程远一进这个院子就有点眼热，从前和梁田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异常真实的在眼前自动播放。这里和家里不一样，这是属于他和梁田两个人的小世界，即使住的时间不长，却意义非凡。

    两个人回到这里，大概都勾起了些回忆。程远坐下了，和梁田面对面，没有开口，只拿眼睛死死盯着梁田。

    “我是决定要走了，才喊你回来的。”梁田没看他，只盯着程远脚边的水泥地面。

    “为什么？”程远再次发出灵魂质问，“就因为我亲了你？那我以后不亲，或者……我们小心点，别让别人看见……”

    “程远！”梁田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亲我？”

    “什么？”像是没料到梁田会问这种问题，程远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你是因为当时的气氛没控制住，”梁田尽量让自己平缓地说话，“我亲了你的额头。”

    “……你觉得我只是简单的回应你一下，是吗？”程远一看就是生气了，脸挺红，胸口起伏明显，“你或许还觉得我回应的有点过火了，是不是？”

    “可以理解，毕竟你年纪还小，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些傻事，其实那并非你的本意。”梁田这一句话就在程远的雷点上往返了八百个来回。

    程远最恨别人说自己是小孩，况且梁田还说他是做傻事，说他亲梁田不是出于本意。“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也是你这个年龄过来的。”梁田道：“要不是姐撞上了，说不定过两天就都忘了回事儿。”

    “我不会！”程远嚯地站起身，走到梁田跟前抓住他的肩膀，“你为什么总这样想我？我亲你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梁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分明是笑，看上去却无端让人发冷。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程远说完长舒一口气，他不善表达，总算说出这句话，让他觉得轻松不少，但随之又有点忐忑，觉得自己表现地不好，担心地看着梁田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梁田脸上没有表情，刚才那一点淡淡的笑也消失了，他抬起头问程远：“你是同性恋吗？”

    “什么？”程远诧异的同时，想起了曾经和梁田聊过关于性向的话题。

    然而梁田没给他时间去回忆，他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不是。程远，你不是同性恋，但我是。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你每天只跟我接触，给你造成的错觉罢了。”

    “我不是……我没……”程远百口莫辩，慌张着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

    “程远，还记得之前我们讨论过这个话题，那会儿你就说过，同性恋恶心，对不对？”

    “我……哥，我那会儿不知道你是……我当时说的是肖……”

    “不管是谁，那是你真实的感受，你厌恶同性恋，觉得恶心，这些感觉都是真实的，不会因为我是就改变。”

    程远觉得梁田说的哪里不太对，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又急又气，却又不由自主地被梁田牵着鼻子走，难以独立思考出一个合理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