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十二班
少年身穿白衬衫、黑西裤。身板笔直地站在实验一中校门口，初晨日光从他身后洒落，给他整个人披了层耀眼光晕。
他气质清冷，光是站在那里，就已与众不同，分外惹眼。周身气质完全不像海宁这个小地方养出来的人，倒像是从大城市来的有钱人，浑身上下充斥着矜贵高雅，像一只昂首的黑天鹅。
少年逆光而立，宛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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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宁市第一实验中学’的恢宏牌匾在晨光照耀下金光闪闪。
陆禾站在校门前，微不可见地蹙眉，眼底深藏厌恶。
他抵触这个地方，看不上这个学校，尽管这里是海宁市最好的高中。
身后，由远及近传来机车轰鸣。
陆禾眉头皱得越发紧，俊美的脸上写满隐忍。
刺耳的噪音，让他的心情从谷底跌落更深的谷底。
这里真是个烂地方。
他厌恶地想。
林嘉打扮张扬，露脐短衫，拖地破洞牛仔裤，眉钉、唇钉和三个耳钉在晨光下闪耀着。
她将头盔扔给徐衍，倒着往后走，“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刷个脸就出来。”
狂妄的话语让陆禾觉得不堪入耳。
突然！
有人撞上他的脊背，很用力。
陆禾身形闪了下，瞬间绷直身体，瞳孔紧缩，像踩到狗屎一样。
震惊、厌恶、愤怒。
“不长眼么？”幽冷疏离的嗓音缓缓从林嘉头顶传来，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意。
林嘉闻言冷了眼，道歉的话尚未说出口就被咽下。
陆禾冷厉转身，林嘉冷漠抬眸。
明媚晨光下，双目对视，如宿命一般。
林嘉怔怔地盯着陆禾，喉间哽噎，哑然失声。
他们之间有一种奇妙的磁场，像跨越千年的相遇，像神明面前日夜祈祷的重逢之人。
“道歉。”陆禾再度开口，声音平稳淡漠。
林嘉回过神觉得自己一向准的第六感出了问题。
她怎么会和这种人有交集？
这辈子！永远！有不得一点交集！
僵持的气氛陡然凝固，战火一触即发。路过的同学退避三舍，环胸看戏。
林嘉觉得自己不算是个有道德的人。
她回过神，吞下嘴边的‘对不起’，讥诮勾唇。
“还是个新面孔。”林嘉语气轻佻，极不尊重，“弟弟，听姐一句劝。”
林嘉踮脚，故意凑近少年耳边，气若幽兰，“好、狗、不、挡、道。”她眸色一凛，语气干脆，“滚开。”
徐衍几欲下车，都被林嘉暗中用手势止住。
直到，陆禾动手。
看戏的同学大惊。
下一秒，陆禾被飞奔而来的徐衍一脚踹翻。
陆禾一时疏忽，踉跄几步没稳住身体摔在了地上。
“我艹，你再给老子动一下试试。”徐衍发了疯似地乘胜追击，用力踢踹倒在地上的单薄少年，不给他留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次徐衍下了死手，每一脚都直击要害。
陆禾蜷缩在地，无力反击，只能咬牙承受。
即使嘴角渗出血，他身板依旧笔直，眼神坚毅，不肯屈服。
“徐衍！徐衍！”回过神的林嘉奋力挡在徐衍身前。
再这么下去，恐怕要闹出人命。
她不想让徐衍坐牢。
徐衍赤红双眼，眼底杀意尽显。
“徐衍，别把自己搭进去。”林嘉死死拦住还要上前的徐衍。
徐衍表情凶狠对着地上脸色煞白的陆禾咒骂。
肮脏的话，难以入耳。
陆禾躺在地上，捂着抽搐的腹部。
林嘉侧眸，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施舍，充满轻蔑。
“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林嘉像是看垃圾一样扫过他。
陆禾死咬着牙，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门卫老张报了警，监控里是陆禾先动的手。
再者海宁地方小，警方看在林云天的面子上，最多也就警告一下林嘉和徐衍。这件事以不了了之告终。
林嘉因为这件事闹心，直接坐上徐衍的机车扬长而去。今天开学第一天，她却连校门都没迈进去一步。
林嘉走后，门卫老张同情地递给陆禾一张纸巾。
陆禾道谢，将纸巾揣进兜里，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老张看着他凄凉的背影，唏嘘感叹。
惹谁不好，非惹林嘉这个混世魔王。可惜老李今天请假，不然还有机会和他的偶像混混青年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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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教学楼，陆禾转手将老张给的印花纸巾丢进垃圾筒，眼底盛满嫌弃，他去卫生间用洗手液反复洗手，好似摸了什么带病毒的脏东西。
陆禾在即将走到高一十二班门前，停住了脚步。
现在已是早自习尾声，厉川回办公室拿东西，班门大敞开。
里面原本背诵课文的声音逐渐变成探讨八卦。
“校门口的事，你们听说了么？”
“当然了，那可是有关林嘉，学校大群里都讨论疯了好么！”
“听说那个男的是转学生，和咱们一个年级。”
“我靠，我亲眼目睹。那男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看了都不爽，嘉姐打的好。”
“但帅是真的帅。”
“我赞同！我觉得他比邓燃都帅。”
“切，邓燃在我心目中永远第一！”
“不是谁都有资格和邓燃比的。”
“都安静，我这里有一手消息！你们想听么？”梳着小丸子同款发型的男生猛地站起来。
他叫白鸽，高一年级出了名的‘广播站’，不论是一中还是二中甚至职高的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
所有人都安静了。
“鸽子，你有屁快放。”
“别吊人胃口！”
白鸽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摆谱，“众所周知，我姑夫是广城富商。”他又开始装逼了，众人无语，翻了个白眼又继续刚才话题，不理会白鸽。
白鸽见大家都各说各话，急了，“听我说！那个转学的是南城富二代！”他尖声细气地一吼，所有人目光重新汇聚在他身上。
“他叫陆禾！”白鸽急于表现，先爆个猛料，“他们家破产了，他爸跳楼，他妈殉情。”
“你怎么知道？”有人质疑。
白鸽自信一笑，“因为，寒假的时候，我姑带我参加了富商晚宴，是陆禾他爸举办的。我刚才看了他的照片，我敢发誓，这就是他！”
大家闻言将信将疑。
毕竟白鸽的家世背景，确实没有造假。
“白鸽，你还知道什么？”
“一夜之间他成了孤儿，来海宁投奔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外婆。天子骄子陨落，真是应了那句虎落平阳被犬欺。”白鸽啧啧两声。
“不敢想象目睹父母死亡，怎么还能心态这么好来投奔外婆。”
“白鸽！你说谁是狗呢！”孟晨安蹙眉不悦道。
郝壹也反应过来了，“就是，白鸽你他妈骂谁呢？什么落难富二代，就是个丧家犬。”
“真有脸，父母都死了，他还活着。”
白鸽被噎了几句，悻悻坐下撇嘴。
陆禾悄无声息在众人议论声中出现在高一十二班门口。
他面无表情，身形板正笔直。
原本讨论热烈的班级，一瞬间变的安静。
大家心虚又同情地看着门口的少年。
少年一双丹凤眼狭长微微眯着，薄唇紧抿，清冷高傲。他气质卓越，仅是站在班门口都像是站在万众瞩目的领奖台上。
陆禾像是没听到刚才那些闲言碎语，从容地走进班级。他的白衬衫上挂着拍不下去的黑色脚印，像耻辱一样，牢牢地扒在洁白崭新的衣服上。
“不是吧，他怎么转到咱们班了？”
“谁知道，简直是小庙住大佛。”
“还是两尊！”
大家窃窃私语，话语中毫不掩饰对陆禾的嫌弃。
毕竟刻板印象大地方的富二代总是对小县城的人充满嫌弃，小县城的人也大多对大地方来的天之骄子天生排斥。尤其在他们现在这个年纪。
“我靠！”
“我的妈！”
“老天爷！”
惊呼声此起彼伏。
陆禾居然坐在了林嘉旁边的位置！
这他妈是什么找死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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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再次遇到陆禾，在星期五的早晨。
林云天回来了，林嘉迫不得已被林云天亲自送到校门口。
校门口林云天一双牛眼如同雷达死死盯着她。林嘉正盘算着怎么绕开老顽固的目光从后墙逃出去，只见林云天跟进来了。
门卫老李手里拿着一盒中华，笑得合不拢嘴。
“爸，你有必要这样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防贼。”林嘉撇嘴，不满道。
林云天盘着手里的金刚串，笑容虚伪，“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来看看你的学习氛围怎么样。”
言下之意是要把她送到班门口了？
那得多丢人？！
林嘉脸更黑了，“拜托，我不是幼儿园小孩好么？”
林云天不回答，东张西望地跟在她身边。
一会儿指着树问她这是什么树种，一会指着实验楼问她那栋楼是干什么的。
落在他们父女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林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林嘉忍不住爆发了，“够了吧？”林嘉止住脚步，声音冷厉。
周围的同学见状纷纷躲在一边看戏。
林云天不在意地理了下衣领，“你以为是老子想跟着你？”
林嘉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林嘉，是你们班主任叫家长。”
林嘉信，这绝对是厉川和老顽固一起想出来的招数。
不就是上课么，她上！
林嘉转身，三步并两步迈上楼梯。
林云天紧追慢追还是没追上。
他气喘吁吁地扶着楼梯扶手，随机拦住一位上楼的同学。
“同学，高一十二班在几楼？”
陆禾眉眼微蹙，往后撤了一步躲开林云天想要搭在他肩上的手。
他侧眼扫过林云天，疏离开口：“五楼。”
说完，陆禾也不管林云天什么反应，径自饶过他上楼。
林云天虽然是粗人，但好歹也是公司老总，被一个小屁孩这么对待，心里不舒服。
嘴上忍不住吐槽，“现在的小屁孩，一个两个拽的跟的大爷似的，也不知道家长怎么教育的。”
林云天故意高声说，为了让陆禾听到。
陆禾上楼的身影僵了一下。
林云天抬头往上看，确定他听到了，不屑笑了声，正要继续往上走，就听到楼梯上方传来一声冷笑，“不愧是林总，比常人更有自知之明。”
林云天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给老子站住！”林云天恼羞成怒呵道。
陆禾充耳不闻。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一样的粗俗。
陆禾还没有走到班级门口，在班门口走廊打闹的同学看到他，立刻跑回班级。
陆禾蹙眉，他不是没看到那些人眼中的幸灾乐祸。
此刻，林嘉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脚踩被踹倒的椅子。
后门角落的垃圾筒里还有周围地上，堆满了课本和习题册，还有写满的试卷。
林嘉正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门口跑进来两个男生。
“嘉姐！他来了。”
“陆禾来了。”
林嘉勾唇，痞气地一脚将凳子踹开，拿起一瓶水，走到垃圾筒旁。
她本就漂亮又化了浓妆，笑起来美的像剧毒罂粟花。
‘哗啦’
矿泉水尽数被洒下。
林嘉故意浇湿了所有的书本，回眸挑衅地看着门口的少年。
陆禾压了压眉头，眸光闪过一抹阴冷。
“碍眼。”林嘉收回目光，脚踩在地上唯一一本物理竞赛题册上。
她踩的不仅是书，更是陆禾的尊严。
陆禾揪紧了书包带。
在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他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后门。
林嘉早已坐回自己的位置，趾高气昂看着陆禾。
她巴不得陆禾和她打一架，最好给她打成二级伤残。
可陆禾没有。他单膝蹲下身，一本一本捡起被水浸湿的书本，抖了抖上面的水。
他的背影可怜又倔强。
有人从心底觉得林嘉过分。
一向软萌的班长孟晨安，突然开口：“陆禾，听说你上次在校门口和林嘉动手了。”
只是一句话。
众人风向又变了，要不是孟晨安提起，他们差点忘了。
这两个人早就结下了梁子。
如今林嘉的行为不过是回击罢了。
陆禾没说话，沉默地拯救他的书。
直到陆禾将水淋淋的书放到林嘉旁边的桌子上。
林嘉眼神不悦，“这里有人看不到么？眼睛没用可以捐了。”
陆禾转身，直视着她。
那双丹凤眼低垂，充满压迫感。曜石一样黑的眼眸如刀锋利，他就那样安静的盯着林嘉，波澜不惊，让人摸不透他的情绪。
林嘉第一次没有由来地紧张，心底竟对陆禾有些发怵。
这人不会有什么精神疾病吧？
陆禾沉默地将自己的椅子捡回来放好。
林嘉利落地一脚踢开。
陆禾抿唇，不厌其烦地将椅子再一次捡回来。
白衬衫下，他的脊背始终直挺。
这一次，在林嘉抬脚的瞬间，陆禾的手用力压在椅背上。
他的手格外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林嘉！”突然，一声严厉呵斥。
厉川和林云天同时出现在班级门口。
班里看热闹的同学赶忙回自己位置坐好。
林嘉兴致缺缺地收回脚，吊儿郎当侧眸。
陆禾从黑色的皮质书包里掏出一小包纸巾，耐心地擦掉椅子上的水渍，坐下。
他用纸巾一点点擦干浸水的书，又把桌子擦干净。
动作矜贵优雅，衬得林嘉像个跳梁小丑。
陆禾的平静超乎寻常，像是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也完全没有打算和老师告状。
厉川神色复杂地打量陆禾。
半响，开口：“林嘉，跟我出来。”
林嘉懒洋洋蹬了脚桌子，走出教室。
林嘉一出去，林云天迅速上前扯住她的耳朵，毫不留情。
“死丫头！你刚才那是干什么呢？欺负同学？”
林云天还纳闷那小子怎么对他出言不逊，原来是他闺女欺负人家！
“痛啊！”林嘉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白嫩的耳朵被揪的通红。
林云天看着她红的滴血的耳朵，不忍心松了手。
刚要迈进后门的门槛，就听到林嘉的声音：“老顽固，你要是敢替我给他道歉，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上学。”
班级里的同学虽然手在翻书，八卦心全扑在走廊外。
陆禾是全班最不受影响的人，他翻开语文书，认真背诵昨天留的古文。好像这件事从头到尾不关他的事。
最后是厉川带走了林嘉和林云天。
一早上的折腾总算告一段落。
陆禾放下书，扫了眼旁边的位置。
空空如也，只有桌椅和…残存的肮脏气息。
陆禾第一次向上天祈求，祈求林嘉逃课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