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十二班
噩耗传来的那一刻,林嘉正在办理自己的住院手续。
住院部护士看着连手机都掉在地上没管拔腿跑走的少女,愣了一阵,绕出办理台,捡起林嘉落下的手机。
“张姐,我见过她。听说是小帅哥的青梅竹马。”护士将手机递给年长的同事。
最近医院里很有名的单人病房小帅哥,听说是一中的学霸校草,就是可惜得了白血病,情况也不太乐观。
张姐看着办理了一半的住院手续,呢喃道:“骨髓移植。”
“哎,刚才听晓燕说,小帅哥今天一大早那会儿就不行了,身体机能下降严重。”护士沉重地叹气,“估计是……”
“张姐,张姐。我听说小帅哥父亲拒绝了骨髓移植,不知道是为什么,这年头单亲家庭独生子女找到合适的骨髓可不容易。”小护士颇为叹惋,想到那么年轻帅气的生命即将消逝,难免有些遗憾。
张姐低头看着手中的住院手续,陷入沉默。
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通话界面备注是‘老顽固’的来电闪烁不断,张姐和小护士对视一眼,接通了电话。
“林嘉!你要敢给老子捐骨髓,老子直接一刀捅死邓燃!”粗糙的咆哮声穿过手机话筒,震天响。
这番言论放在当今的法治社会十分炸裂,张姐和小护士皆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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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冲到邓燃病房的时,邓燃面色惨白,气息微弱,躺在床上身形薄的像一张纸,似乎风一吹就飘走了。
邓主任站在窗前肩膀一耸一耸,努力压抑情绪,克制自己不哭出声来。他怕邓燃会难过,他想让邓燃轻松的离开。
病房安静的可怕,医生护士站在门外,垂着头,不说话。
林嘉心一紧,邓燃放弃了!邓燃一定是放弃坚持了!他正在平静的等待死亡来临。想到最坏的结果,林嘉踉跄地跌坐在邓燃病床前,那双高傲上扬的眼此刻泛着红,泪水不受控制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
“我不是和你说要坚持住么,你为什么……”她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邓燃抬手虚弱地帮她擦掉眼泪,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
“小然,我怎么舍得…”邓燃嘴唇干裂,声音沙哑虚弱,“怎么舍得让你为我受伤呢?”
林嘉紧紧抓着他的手哭成泪人,抽噎道:“可我配型成功了啊!怎么会受伤!我们都会活下去的,我们都会活下去的!我好不容找到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放弃!”
邓燃用尽最后力气挤出憔悴笑容,他的手贴在林嘉脸侧,声音淡淡道:“小然,我问过医生了,我的情况很不乐观,手术成功率不到3。我不会用这3去赌你受伤的可能性。”
骨髓移植后,捐赠骨髓的人或多或少身体会落下毛病。
他不想小然因为他受伤。
“小然,不要哭。这对我来说,是解脱。”
林嘉抽噎的厉害,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邓燃的面容在她的泪水中逐渐模糊。
“我可以……牵一下你的手么?”邓燃眼神清澈纯粹,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林嘉用力地点头,主动与他十指相扣。
邓燃没有力气,堪堪攀着她的手指。
她的手,很小,很软。
和想象中一样。
如果……他有机会和她携手一生,那该有多好。
“小然,答应我。要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不要,忘了我。”
“拉、钩”
邓燃说完,双眼轻阖,泪从左眼滑落。
他的手,彻底松开了。
林嘉再也无法压抑翻涌的情绪,抱着邓燃的胳膊,哭声悲切,响彻医院走廊。
那个从小保护她的阿燃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小时候,给她糖吃,带她荡秋千,唯一陪伴她的阿燃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邓燃,我会记得你,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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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燃英年早逝的消息在一中传开。
从高三到高一,无人不叹惋。
他那么优秀耀眼,像是流星划过天际,短暂的灿烂了一瞬。
伴随着还有邓燃和林嘉秘密恋爱的传言。
有人说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定了娃娃亲。
还有人说看到他们曾经在天台接吻。
更离谱的是,他们说林嘉和徐衍走得近,是为了气邓燃。
具体事实是怎么样,没有人真正知道。
他们只选择性听自己想听到的八卦,坐实林嘉和邓燃莫须有的恋情。
邓燃的葬礼,林嘉没有去。
暴雨倾盆的夜,林嘉独自一人举着伞,拿着从老顽固酒窖里偷的茅台,站在邓燃墓前。
墓碑画像里的他,停留在最好的年纪。
笑容温柔绅士,一双桃花眼染着深情。
“邓燃,最后一程,我送你。”
林嘉将伞打在墓碑旁,帮邓燃遮雨。
而她自己则被雨浇成了落汤鸡。
大雨中,林嘉单手拿着茅台,对瓶吹。
不出几分钟,少女醉的不省人事,跌坐在大雨中,水顺着脸颊汩汩流下,不知是雨还是泪。
那天以后,林嘉行事作风更加乖戾,更加不受约束,更加肆无忌弹。
逃课、打架、喝酒成了家常便饭。
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尤其碰上她爹,一点就炸。
一连五天,她出现在教室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够五节课时长。
校长迫于压力,一次又一次降低对林嘉的底线。
通报批评无数次,却至今没开除她。
转眼,半学期过去,寒假结束便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又是一年开学季,林嘉的坏名声越发响亮。
听说,她今年春节被抓进了局子里。具体犯了什么事儿,传的也是乱七八糟,难辨真假。
林嘉我行我素,从不把那些流言放在心上。
三月开学前一天,厉川来家里亲自找她谈话。
林嘉冥顽不灵,虽然没顶嘴,表情写出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散漫。
“明天开学第一天,我必须见到你人。邓燃已经离开一个学期了,我对你的忍耐和纵容仅限今天。”
林嘉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明天再说,鬼知道我能不能睡醒。”林嘉说完,窗外响起轰鸣。
徐衍来了。
林嘉一个翻身,从沙发后面逃走,“厉老师,我还有事儿,不留你吃午饭了。”说完,她丢下厉川一个人,大摇大摆走出家门,坐上徐衍的机车,扬尘而去。
厉川摁了摁眉心,眼底尽是无奈。
他属实没想到,邓燃的死对林嘉影响这么大。
大到林嘉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徐衍带着林嘉到海宁后山山头兜风。
林嘉裹紧身上的红色冲锋衣,闭着眼感受风呼啸过耳边。
“徐衍,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么?”
徐衍笑了下,“骗小孩的话你也信?”
林嘉没回答。
“林嘉,你对邓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徐衍言语中难掩苦涩。
他对林嘉有不一样的感情,这是一众兄弟们公认的。最近他总是听到一些传言,关于林嘉和邓燃的传言,他们说他是邓燃的替代品。
林嘉将手压在徐衍的肩膀上,“徐衍,你听过一个词么?”
“什么词?”
“莞莞类卿。”
徐衍皱眉,不理解。
“我认识你的时候,是他刚离开海宁去治病的时候。那时候的你、很像他。”
徐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机车不稳,往外道飘了下。
他心一紧,立刻减速,之后全神贯注。
林嘉倒是不害怕,轻笑了声,“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现在,你只是徐衍,我认识的冠军赛车手徐衍。”
“林嘉,邓燃对你很重要么?”徐衍执拗地问了一遍又一遍。明明他知道答案,明明他已经确定,至少在刚认识的一段时间里,他就是邓燃的替代品。可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一再听到那个让他难受的答案。
林嘉没说话。
重要么?
邓燃可是她小时候第一个守护神,怎么能不重要呢。
可时间终会冲淡一切,守护神也不能在时间洪流中幸免。
“徐衍,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林嘉语气不耐,往后撤了撤,拉开和徐衍的距离。
徐衍眼神一暗,随后半开玩笑道:“对不起,我的错。”
林嘉哼笑。
机车驶上山顶。
远远地就看到山顶平坦处搭起的五六个帐篷。
今天是徐衍车队一年一度的聚餐团建。
徐衍停好车,摘下头盔,手插入发丝随意的扒拉了几下。徐衍的帅,是一种野性的帅,带着不受束缚、野蛮生长的不羁姿态。
这是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几年锻炼出来的。
徐衍比林嘉大六岁,初中辍学在烧烤店当烤工,送过外卖,做过修理工,也跟着那些社会人士创业过,养过鸡,炒过股,他见过最底层的不堪与黑暗,也见过上流社会的阴险与荣耀。
直到,他遇到了林嘉。
林嘉看似无意地给他指了机车的道路,并鼓励他创造下一生中的辉煌时刻。
可他不知道,冠军赛车手是邓燃小时候的叛逆梦想。
邓燃说他会骑着炫酷机车带着林嘉,感受风,感受日光与晚霞,感受世间一切美好。
“今天放松玩,暂时忘记不开心的事。”徐衍对林嘉笑了笑。
林嘉挑眉。
帐篷边摆好桌椅、烤炉架、各式美食,看起来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野营。
“那你今天要露一手么?”林嘉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双手环胸,“烤东西给我吃。”
徐衍之前做烤工,手艺特别好。
自从走了机车的道路,就没有再烤过了。
一来是因为身份地位不同,二来确实没有时间。
“好,今天我出山。”徐衍笑意从眼底漫出,夹杂着浓郁的宠溺。
“徐哥!你俩站那干啥呢?快过来啊。”
“嘉姐,三缺一!”
那边哄闹,众人热情招呼着。
徐衍跟在林嘉身侧一起过去。
“哟,徐哥,什么时候走的这么斯文了?”
“嘉姐,只有你在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到徐哥娇羞的一面。”
“可怜我们徐哥,还得再等三年喽。”
众人没边际的开着两人玩笑。
林嘉和徐衍都习惯了,任由他们打趣也不生气。
林嘉扯过折叠椅,叉开腿坐姿豪迈。
旁边立刻有人识趣地递上女士细烟。
“谢了。”林嘉没客气,接过叼在嘴里。
那人给她点上。
“少抽烟,对身体不好。”徐衍皱着眉,出声提醒。
林嘉翻了个白眼。
“哟哟哟,我们徐哥又心疼上了?”
“徐哥,来,烟。”小弟直接将烟放在徐衍唇边。
徐衍双手夹烟,指尖亮起一抹火光。
“徐哥,你平时抽的可不比嘉姐少。”
徐衍白了一眼说话的人,那人立刻噤声。
“我去烤串,小嘉,你想吃什么先给你烤。”徐衍挽起袖子,蹲在旁边的净水盆旁洗了个手。
“随意,你烤什么我吃什么。”林嘉已经开始摸牌了,烟叼在嘴上,白雾缭绕。
旁边又是一阵起哄。
一群人乐此不疲的玩到了晚上。
九点整,新闻播报的双子座流星雨果真降临。
看着绚烂的夜空,林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点燃了指尖的烟。
忽然间鼻子一酸,眼眶胀的泛红。
邓燃,是你在和我告别么?
徐衍脱下外套披在林嘉肩上。
他陪在林嘉身边,一如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不善言辞却极有默契。
徐衍觉得林嘉狂妄张扬的外表下藏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在邓燃离开的五年里,是徐衍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易碎的她。
流星雨下,徐衍站在林嘉身后,心中许愿。
愿林嘉一生平安顺遂,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