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她明白,就算没有今日的约,命运想要让明生艾死也不过是时日的区别,可是朋友死在面前还是太过残忍。
一起逛街说笑,一起点菜说话也不过是刚刚之事,只是这短短时间,那么鲜活的人,孤单单地永永远远留在了那个位置。
她至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哪怕沈菁知道对命运而言,他们皆如蝼蚁般渺小,生否死否全凭命运一念。经历过几次死死生生,可亲眼旁观亲朋葬身火海仍是寒意凛然。
为神者俯视人间,神通广大,睥睨万物,却毫无悲悯之心,于是众生皆卑贱,一念起一念灭便是生生死死。
沈菁浑身卸了力,也不再挣扎,怔怔望着越窜越高的火焰。
拉着她的人对视一眼,然后松开手,沈菁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她没有出声,也没有哭出声,只是呆呆的,泪流不止。
耳边的蒋明悦哭声不止,她们同样悲伤,只不过沈菁的恨意在心底迸发,无处倾述。
“朝阳,朝阳……”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遍遍喊着它的名字,痛苦的、迫切的。
朝阳看着她,伸出手像谢殊均平日那样,可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穿过她。
它有些难受,低下眼:“我在,沈菁,我永远都在,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言语苍白,可是除了言语,它好像什么都做不了,连抱抱她都做不到。
如果它可以触碰她,它就可以摸摸她的头,再抱抱她拍拍她的背,它就可以安慰她,让她感受到自己永远都不会消失。
这样,她就不至于这样无助彷徨,不用明明身处人群与混乱之中仍孤寂地等待着谢殊均的到来。
“沈菁,你应该明白,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办法在命运的故意下救得了她。”
她明白,再明白不过了。
可人不就常常如此吗?知道和做到,总是两码事。
她仿佛听见火燃烧的声音,物件儿、建筑……连同生命一齐烧成灰烬。
沈菁的手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可是朝阳,我想不通啊。”
为什么,又凭什么?
消防车的警铃从远处传来,在来往的车辆中竭尽全力奔赴赶来,可是,这熊熊燃烧的大火远超人们认知中的无情。
它腾起炙热的温度,又冷冰冰地收割性命。
她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到底掠夺了多少人的生命,却知道,这个世界的明生艾永远不会回来了。
响铃停在身后,身着消防战斗服的英雄们无所畏惧义无反顾地冲向大火,他们一往无前,把自己的生命压在乱舞的火魔之中,企图救下更多人的生命。
在这吞噬生命的大火面前,人类何其渺小,可就算这样,□□凡躯的人想要拯救生命。
而身为这方世界主宰的“神”,只因那样可笑的原因,便于一念之间取走许许多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它的理由可笑,它竟是万物之“神”更加可笑。
从朝阳那里知道答案后,似乎一切都能够预料。
她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明生艾的离开。这后事之中,让她无法释怀的,是明家爸妈瞬间苍老的体态,失去精气神的面容上沉痛不掩。
是他们撇过头不看她们说“我们知道不管你们的事,也不该怪你们,可是,看到你们我就会想,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女儿这么不幸,明悦菁菁,给叔叔阿姨一些时间,让我们更理智些。”
蒋明悦流着眼泪嘴里嗫嗫:“对不起对不起……”
蒋明杉沉默着,脸上同样肃穆沉重,他只是伸过手揽过妹妹的肩,无论是安慰明家父母还是安慰自己妹妹,那些话他都说不出口。
望着精神状态奇差的明家父母,沈菁红着眼眶,苍白的脸色和嘴唇都昭示着她的难过。
谢殊均握紧她冰凉的手,妄想传递过去一些热意。
一行人黑黑白白,来时离去都异常安静,只有蒋明悦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站在车旁,大家按来时那样准备回去。
“明悦。”她张口的声音沙哑,还有小刀划拉喉咙一般的刺痛感。
沈菁轻轻挣开谢殊均的手,朝蒋明悦走过去。
蒋明悦转头看着她,恣肆洒脱的大小姐不见丁点儿平日的傲娇神气,她像个伤心到只会流泪的娃娃,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站在她面前,沈菁缓缓抬手环住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明悦,你一定要好好的。”
蒋明悦嘴一瘪,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菁菁姐,如果那天我们没有去吃火锅,是不是,生艾是不是就……”
没有说完的话,通通都是她难以承受的后悔。
沈菁在她肩头砸落两滴眼泪,语气哽咽:“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回家路上,谢殊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沈菁的手,那是一点也不敢松开。
他时不时余光看向蜷在座椅里的沈菁,心中忧虑不止。
“菁菁,我知道你很难过,这是肯定的,但是,你不能钻牛角尖。”谢殊均顿了下,又喊了她的名字,“菁菁,你知道的,关于原因、关于幕后人。”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沈菁低声回答:“嗯,我知道,可是……”
等了等,还是没有听到“可是”后面的话。
谢殊均拧着眉,想问她,嘴唇翕动却什么都没问,一派沉寂中,他的眉从头到尾都没松开。
沈菁望着窗外,神情恍惚。
直到沈菁被谢殊均牵着进到屋里,她坐在沙发上,谢殊均一手拿着沾湿的棉柔巾,一手端着水杯。
把水杯放在桌上,蹲在她面前,用棉柔巾擦拭着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手心手背,细致得仿佛是在做什么容不得一丝马虎的事。
一一擦过后,他才拿起杯子给她。
沈菁垂眸看着手里捧着的蓝色水杯,热气丝丝缕缕,温暖又湿润。
她抬起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角。
谢殊均刚刚站起转过身,感觉衣角处小小的力度,顺着那只小手望向它的主人,伸手接过这只拦路的手,重新蹲下来望着她。
“怎么了?”把手里用过的棉柔巾放在桌角,抬手刮过她脸颊边的碎发。
“如果我们改变不了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透出的迷茫让他心随之一窒。
取出她捧着的水杯,然后两只手覆上她的,谢殊均注视着她,目光是能熨烫开一切不安的温柔。
“菁菁,还没到宣告结束的时候。”
他们还有机会。
包裹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复抬手摸摸她的脸:“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改变不了,菁菁,你害怕吗?”
沈菁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反应慢半怕的样子。
谢殊均没有追问她点头又摇头的意思,而是换了个问题。
“那如果,我陪你呢?不管怎样,不管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你还害怕吗?”
沈菁默了下,没有再点头摇头,而是坦白道:“不怕了。”
只要有谢殊均,她什么都不怕。
哪怕是死。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也揭露出她心里最晦暗的念头,那个她不知怎样开口的念头。
“沈菁,你不用害怕了,哪怕是死我都不会丢下你的,你别想着一个人潇洒去。”
看着他沉沉的眸光,明明嘴角噙笑,却又不掩饰地表露着他疯狂而偏执的占有,可是,这对沈菁而言太动人了。
被一个人这样热烈地爱着,对同样已经疯了的她来说,是如此般配美妙。
沈菁终于展颜笑起来,她同他对视,两人眼里的情绪都不作隐瞒,微凉的手被他的体温暖了些,她抚上他的脸侧。
“好,殊均,我们同生共死啊。”
谢殊均的回应,是勾起的唇,和落在她唇上的吻。
沈菁并没有颓唐太久,她早就尝过这世上最绝望的滋味,那便是谢殊均倒在血泊中、她抱着他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
反反复复过太多的生死,部分情感上她多少还是变得麻木的。
现在要做的、一直想要做的,都是活下去。
“我们想的还是太理所当然了,以为它找不到理由证据就不会如何,可实际上,只是一点点怀疑甚至是不快,它都会出手。”
命运想要他们死,并不需要确认就跟他们有关。
它霸道到不能有任何不合它意的地方。
谢殊均捏着她的手:“那天它来了多久?”
沈菁摇摇头,明白他的意思:“我问过,就那一下,几乎就是瞬间的事。”
也就是说,它对明生艾出手是事先就做好的决定,出现的那一刻就是动手的那一刻。
的确很难办。
谢殊均皱着眉,对危险重重的未来并不隐瞒:“菁菁,你一定要更小心,我们那老同学没有怀疑,并不影响它的想法做法,它要不要动手并不需要怀疑。”
沈菁冷笑一声:“是呀,他这男主角当的真是没有一点儿话语权。”
正儿八经一点用都没有。
原先想着把游礼那糊弄过去,他不起疑的话就不会那么容易引起命运警觉,结果谁知道命运压根儿不管游礼怎么想。
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有没有嫌疑不重要,只要它不爽了、看不顺眼了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动手。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必然是危险的。
谢氏的扶贫可是游礼事业之路的强大助推器,现在被他们一搞,使用期限不仅从长久有效变成了一次性的,就这一次的效用都还大打折扣。
理由正当它不会管,怀不怀疑也并非唯一参考,可以肯定的是,以它值为负数的心胸,不高兴和记恨是肯定的。
所以,极大可能他们已经上了命运的暗杀名单。
心中担忧更甚,谢殊均摸摸她头:“要不,你跟我一起上下班吧。”
沈菁:“??”
上下、班?
“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上的什么班?我真的有上下班吗?”沈菁目露疑惑,“你要不要再想想你上班的时间?是什么给你的信任,让你觉得我深更半夜陪你加班,白天还能六七点起床陪你上班?”
谢殊均回答很真诚,也只剩下真诚:“我不放心。”
沈菁:“……”
原谅你像报复我坑我一样的提议,能理解,但是谢谢。
“殊均,放松点,不管怎样我们都还要生活。”
有未来、没有未来,至少在活着的时候还要好好生活,不然,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