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年前。
“珊瑚，别吃垃圾。”
零零碎碎的阳光四散穿过三层的玻璃房，照在二楼阳台摆放整齐的绿植和颜色温软的家具上，秦栗斜斜靠在摇晃着的秋千里，浅卡其色的棉布裙摆在空气中游荡，凉拖堪堪挂在脚上。
楼下办理入住的声音没引起她的注意，她半阖放空的双眸看见还是小小一团的珊瑚努力扒拉着垃圾桶，于是出声提醒它。
珊瑚是她出远门时在马路边捡到的，看起来是被人虐待后遗弃，幸好随行的人里有一位兽医，这才救下了一团脾气不太好的小金毛。
除了秦栗和那位兽医，珊瑚逮谁凶谁。
秦栗提醒过后，毛团子踉跄着摔倒，秦栗忍不住轻快地笑起来。
几道脚步声往楼上走，秦栗背对着楼梯口，人来人往的小街道尽收眼底，游客络绎不绝。
“栗栗，还不来帮忙？”
秦栗慢悠悠穿上凉拖，及肩的头发搭在吊带勒住的白皙肩头，带着被晒出的蓬松，“来了。”
“不用，我来我来。”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中年女性梳着马尾，看起来干净利落，正跟民宿的前台推脱行李。
办理住宿业务的服务人员是秦栗雇的人，大家叫她小竹。
小竹给女人指了一个方向：“晨姐，你住二楼那个房间，他的那个房间在一楼。”
一楼除了秦栗的房间就只有一间，是便利视力残障人士的装修，秦栗听见小竹这么说，就明白跟晨姐同行的人是特殊客人。
秦栗趁着她俩推辞的时候拎起行李往晨姐的房间去。
小竹跟晨姐笑笑：“我们民宿以热情出名呢。”
晨姐笑呵呵的，“丽丽是吧，叫我晨姐就行。”
“好嘞晨姐，有什么过敏的食物可以发在群里，您加群了吧。”
“加了。”
秦栗点点头，坐回自己的秋千。
小竹跑下去，过一会在楼下问：“栗栗，一起去买菜吗？”
秦栗眯着眼：“让清哥陪你去吧，他在屋里要发霉了，敲他门。”
小竹想起清哥有电瓶车，蹦着上楼去，没一会她拉着一个穿着印着动漫图片短袖的男人下了楼。
秦栗扭头看见清哥快落到鼻尖的黑眼圈加眼袋，捏了把汗，这家伙别猝死在这个民宿。
晨姐没在屋里待久就跑下楼，秦栗听见她敲一楼的门，过了半响门才打开。
小院里说话，二楼还能听得清晰。
晨姐：“我带你熟悉一下室内的布局。”
一楼的门关上，秦栗思考着住在一楼的人应该不是晨姐的丈夫，此时珊瑚终于把垃圾桶扒翻。
秦栗起身打量一下调皮的金毛：“珊瑚，妈妈教你把垃圾桶扶起来怎么样？这样你就能自给自足了，自己弄乱，自己整理。”
三楼下来一个穿着道袍的长发男人，“施主教导有方，明年珊瑚高考的时候贫道定送上大礼。”
秦栗回头看他：“大风，你带个假发热不热。”
大风长得眉清目秀，手指合并，立在胸前，微微弯腰，虚虚行了一礼：“热得想死。”
“那你不能继续当和尚吗？非要带个假发。”
“我约了一个姑娘约会，她说自己不喜欢没头发的男人。”
秦栗说：“大风，你真体贴。”
大风连连摆手：“贫道生来一颗玲珑心罢了。”
秦栗说：“去吧，记得晚上回来吃饭。”
“好哒。”大风说完就飘了下去。
秦栗觉得大风这种走路方式比他们这些普通人累得多。
她有一次遇见大风约会，在那个女生旁边他也这么走路，人家几乎要小跑追着他，除非他被路人询问能不能合照，否则他是不会止步的。
秦栗试着教珊瑚怎么扶起垃圾桶，失败了，但是珊瑚学会了把自己装进去，然后把垃圾桶踩得像跑轮，看到它乱转，秦栗笑得不行，“珊瑚，到妈妈这里来。”
珊瑚明显分不清方向，对着桶底跑，几下冲撞，真的让垃圾桶站了起来。
“天呐，珊瑚，”秦栗把它提出来，“原来你是个天才。”
秦栗直着手臂，不碰到它：“就是天才有点臭。”
“走吧，带你去洗个澡。”
珊瑚好像听懂什么，汪汪叫起来。
“没事的，你都没感觉到水，就已经洗完了。”秦栗哄骗它。
拎着狗下楼，把它放进一楼的笼子里，拖出珊瑚的洗澡盆，秦栗哼着歌打开水龙头。
晨姐从一楼的房间出来，秦栗想起什么，朝她走过去。
“看见接近地面的按钮了吗？”
晨姐惊讶：“可以呼叫的吗？”
“对，播放器在我房间，要拿给你吗？”
秦栗把播放器拿给晨姐，“扶杆平行的地方也有按钮，还有……”
晨姐手掌指向屋子：“你可以带他熟悉一下吗，这些设计我都不清楚。”
“啊，可以的。”
这些设计没人比秦栗更了解。
秦栗走进去时看见地上摆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打开了还没有收拾，她没见到人就跟里面的人打招呼：“你好，我进来了。”
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坐在茶几旁的木头椅子上，听见人声也只是偏偏脑袋，弧度流畅的双眼皮褶皱舒展半秒，睁开时也没有抬起，瞳孔还是向下没有焦距。
秦栗站在能看见佟归寒的拐角呆住，连半抬的手都僵在半空，嘴唇动动跳出一个埋在心底的字来：“佟……”
白日存在感为零的心脏在胸腔里徘徊猛撞，秦栗呼吸困难。
佟归寒慢慢抬起脸，他半阖着眼皮，高挺的鼻梁与凹陷的眼窝在削瘦脸颊上反而增加了几分异域的深邃，他瘦了不少。
佟归寒出声，声音哑哑的，像很久没有说话：“佟？”
秦栗暗暗掐住自己的胳膊，疼痛让她找回失去的声音和理智：“佟，同志，你好。”
佟归寒对秦栗诡异的称呼没什么反应：“你好。”
秦栗一步一步走向佟归寒，原来你又生病了。
手臂上掐痕泛红，秦栗的眼眶积蓄泪水，大约有一年没见的人，以为此生不复相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晨姐说：“那就交给你了？”
秦栗憋住哭腔：“好的。”
晨姐离开后，秦栗还是没动，室内一片寂静，佟归寒面无表情地说：“介绍的时候记得说话，我看不见。”
秦栗头脑凌乱又空白，一时无话，默默走过去。
他根本不知道站在他前面的人是谁，秦栗告诫自己，他也拒绝过你了，现在你们就是普通的陌生人，秦栗擦干眼泪调整呼吸。
做你该做的，他付了钱，拿出平时的服务态度就好，秦栗深呼吸几下，语气恢复正常：“我拉着你，别害怕，是我。”
佟归寒已经被带着走过一遍，脚下没那么犹豫：“你是谁？”
秦栗抓着他的手臂：“住在这里的客人，你叫我栗栗就好？”
佟归寒说：“茉莉的莉？”
秦栗看着他微微偏向自己的俊俏侧脸，沉默几秒才回答：“嗯，茉莉的莉。”
佟归寒问：“全名莉莉？”
秦栗说：“不是，刚刚前台的是小竹，长住的还有大风，清哥，本本，只是一个好称呼的代号。”
秦栗已经接待了很多波客人，比起相遇，分离更深刻，迎来送往，名字变成代号，回忆也越来越杂乱，有助于秦栗忘记过往。
佟归寒摸到秦栗说的按钮：“我不会跟他们交流，不需要介绍自己。”
秦栗还是建议他说一个名字，不然他们一定会称呼佟归寒为那个盲人。
佟归寒说：“那就叫我盲人，挺好的，写实。”
秦栗不接这句话，拉着他找到几个明显的按钮后问：“感觉到脚下的材质了吗？”
“没有。”
秦栗看着他的皮鞋蹙眉，把他的手放在扶杆上：“等等我。”
秦栗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鞋柜，拿出一款鞋底柔软的拖鞋。
“抬脚。”
佟归寒没动，试探着蹲下来：“我自己来。”
秦栗把鞋摆好，拉着他的手摸到鞋的位置。
“在这里哦。”
佟归寒动作缓慢地换了鞋，秦栗就专注地看着他，默默等他换好。
两个人一个半蹲，一个扶着大腿弯腰，佟归寒抬起脸看她，秦栗靠得多近他看不见，但感受到她的温度。
“你在看我？”佟归寒无神的瞳孔慢慢转动。
秦栗说：“单纯的等你，来吧，带你走两步。”
这里的地板有几块砖的材质是不一样的，如果记得熟练，通过地板就能判断自己在什么位置，甚至方向。
“适应新环境是很不容易的，你需要时间，不用着急，如果有问题直接敲我的门，不是，按那个按钮就好，晨姐会听到提示音，晨姐是你亲人吗？”
佟归寒盯着秦栗没说话，秦栗差点紧张得松开他的胳膊，总是一脸自己看得见的表情，“不想说可以不说，别瞪我。”
佟归寒眨眨眼，他睫毛长，眼尾的几根翘起来：“照顾我的员工。”
秦栗：“啊，这样啊。”
“好了，差不多了，你没事多转两圈吧。”
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天呐！我的水龙头！”
秦栗暗道：男色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