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生5
九龙洞位于山谷半山腰，洞内阴暗潮湿，路不可见。
借着燃烧符纸的火焰，眼前映出片青色竹林，继续往前行路半盏茶，洞内回荡低吟，似乎是什么东西的警告。
“唰——”
明火符燃烧火光，绕空盘旋，深处的低吟倏然不见了。
沈钰凝神，快步迈向音源深处，耳边隐约有“滴答滴答”的水声附和着她步伐。
洞内忽明忽暗，光源照亮前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零零碎骨。
她躬身，手指尖触到脚边白骨，残骸形状较为小巧，非是野兽，是人的骨头。
像这样的骨殖再往前迈出几步便瞧见得更多更密集，沈钰沿着石壁四下查看，忽地碰上厚实的东西。
明火符燃起，眼前映出一尊掉漆色神像，沈钰后退半步，手臂举得高些，那尊佛像尊容便整个呈现，生满了苔藓。
她靠近仔细瞧，却没瞧出这佛像是哪位尊神，不定是野佛，山精野怪造的罢。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自后方来，她回首，火光未及处角落突发微弱痛吟。
沈钰虚握着腰际符包，半晌迈出一步，再一步十步后，“你是……”
玄衣人垂首靠着岩壁，唇瓣干裂结血痂，手脚身躯都被粗粝的枯藤绑住，身上的衣袍破破烂烂，染斑斑血迹。
听沈钰的声音，他羽睫颤了颤，缓缓抬眼，深瞳注视沈钰那一瞬，闪了闪希冀的光。
确认是他，沈钰烧毁枯藤，玄衣公子身子一重，险些跌倒，竟是连站立都做不到。
这便巧了，她正好是从客栈来的，沈钰从衣襟拿出袋干粮，直接递到他唇边。
玄衣公子顿住，她温声：“无事，吃些吧。”
待他接下干粮，沈钰才扣着人臂膀将人扶起，亦步亦趋走了不到百步地面忽地颤动。
先是头顶有碎石子落下，淅淅沥沥如雨点，再是更大块的冰雹般震人耳膜砸落，沈钰敏锐察觉前路似乎有东西近了。
颤动愈发强烈，她将手边人扶到一旁相较于别处较为安全的凹处岩壁，待他靠稳，沈钰随即抽出几道符。
衣摆被人攥住，沈钰回身便见玄衣公子定定看着她：“小心。”
“好。”沈钰略微颔首，“待我降住它便带你走。”
话落，十道符篆朝上空飞出，十方散去，照亮此片区域的岩洞，视线紧盯前路，黑暗外的东西近了。
九道符篆燃烧，绕在沈钰身前呈太极阴阳盘状飞速旋转，金光闪烁，一头皮肤光滑黏腻，黝黑发亮的恶蟒探出头。
“嘶嘶——”
随着黑蛇蛇身再进一寸，竟是在其身侧又出现了另一头模样怪异的花斑巨蟒！
蟒蛇缓缓蜿蜒游来，蛇信子吐三尺长，一路碾过尸骨，生生压碎！横扫所有阻碍，仿佛一切都在它的庞大身躯下微不足道。
两个头三个头？！
五个头九个头！
沈钰怔愣看着九头形态各异的巨蟒连接处皆是一条粗如石柱的尾部！竟然是九头蛇妖！
“嘶嘶——”
连绵不断的吐蛇信子声围绕着她，只让人汗毛倒竖，眼看着蛇妖摆出攻击姿态高高昂首，沈钰足尖点地借力跃起。
符篆飞速流转，她凝神迎着九头蛇她奋力打去，符篆与其碰撞，蓦地掀起风暴。
为首的头蛇接了个正着，它晃晃头，暂时陷入短暂眩晕，如此其余几头也无法控制身躯前行。
“小心！”
“砰砰——砰！！！”
未来得及闪避，沈钰被突然而来的妖火击中，倒着飞出几丈，后背撞到身后岩石壁，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又猛地摔下，“哗啦！”击落一地碎石。
她深深陷进岩壁，体中骨头咯吱作响，还未起身又被九头蛇的一头叼出，像甩破烂似的将她砸向上方岩石。
坠地，沈钰猛地咳出口瘀血。
血在流，“滴滴答答”落到岩石地，这般熟悉的感觉勾起她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玄衣公子脸上满是愠怒，手中的幽蓝渐隐渐显。
可沈钰先抬了首，神情从迷茫变得愈发凌厉。
——死前被这般砸，重活一世还得被这般压着打？
便见她这般模样，玄衣公子隐去了法力，手中幻现一柄长剑，挥臂丢到沈钰手边：“杀了它！”
沈钰迅速拾起剑身，拔出剑鞘，眼瞳映出迎面而来的妖火，她含着怒意斩去，“铮——！”
生生将妖火劈成两半！
弯膝蓄力，沈钰跃至九头蛇眼前，后者摆头，张嘴咬来。
她抬左臂生抗，右手持剑，剑光森寒，映出她的眉眼，如那夺命弯刀。迎着向目光来的蛇七寸，沈钰心下一狠，猛地将被咬住的手臂往后扯，带着蛇头向身侧去，其弱点便暴露在眼前。
“噗嗤——！”
斩下一头！
断掉的首级连接处竟是几块碎肉，头没了，那肉没东西兜住，全都滚落在地，四溅血迹。
九头蛇痛得嘶哑乱叫，蛇身扭动着，另外两头伸长脖颈张开毒牙分别向沈钰攻来。
咬住她左臂的蛇头依然还死死挂着并未松力，沈钰甩不开蛇首，干脆直接擒右侧袭来的花斑蛇头。
用力攥住后，顺着蛇头惯性猛地一拉！花斑蛇一噎，被沈钰扯着用做盾牌格挡！
“嘶嘶——！”
左侧袭来的青蟒蛇头一口咬在了这头花斑七寸，沈钰松了手，被咬这头花斑蛇立即调头与青蟒相互绞上，竟是起了内讧！
没了蛇尾的纠缠，沈钰便随之跌落，她滚落两圈，剑锋撑地。
蛇妖两头的双方都咬痛了，又恰好在这混乱中挡住了其余几头巨蟒发起攻击的位置。
“噗嗤——！”
两头巨蟒生生拽断对方！血肉喷溅！自损两千！
三个头都没了，蛇身摇摆更甚剧烈，嘶吼声竟能听出有人的哭嚎，九头蛇彻底被激怒，当即不要命似的弹射冲来。
沈钰横着灵剑，鞋底摩擦地面，手臂上的血滑到剑刃，与九头蛇毒牙接触的瞬时，蛇妖猛地向后撤去！
触及沈钰血液那片嘴角冒着青烟，蛇妖眼露惧色，只敢在原地疯狂扭动庞大黏腻的身躯。
她用手拔下嵌在左臂骨肉里的蛇头，不用仔细打量便能见咬进身体那部分毒牙同样浮现青烟，蛇嘴皮被烧烂，好像的血是什么毒药般。
扔开蛇头，沈钰向蛇妖走去，她即刻取下腰际符篆滴上鲜血，赤光金芒如利箭般飞去，扎进九头蛇身躯，浊雾自蛇身浮出，蛇妖厉声嘶吼。
沈钰提剑，旋步跃起，毫不犹豫落剑刺下，剑身尽数没进蛇头额间！
随着声嘶叫，沈钰落臂，剑柄拧了个圈。
“噗嗤——”
血珠喷溅在她脸颊，妖丹萦绕妖冶光芒，九头蛇“啪叽！”摔落，丧失行动力。
忽而明火符尽灭！一道威压袭来，倏然闪至她身前！
沈钰呼吸停滞即刻做防备状，将手臂挡在脸前，腕上一热，是一双大掌钳住了她双腕。
“喀嚓——”
手中剑落地，回荡在幽静岩洞。
蛇妖肉身爆开的声音不大不小，沈钰攥紧拳几欲挣脱，身前人便更用几分力道，好番拉扯，对方竟不伤她？
暗色满目，沈钰不自觉后退，而对方欺身上来，宽阔的臂膀将她整个拢住。
“你是谁？”
“……”
丝丝凉意灌入经脉，沈钰微怔，她全身的伤势顷刻被疗愈了。
沈钰僵直未动，只感受到后颈被缓缓握拢。
不至捏疼她，对方用了巧劲，迫使沈钰仰起头，他的指腹摩挲着她脖颈，沈钰喉间紧了紧，即便阖上双眼依旧能感受到对方注视她的目光。
忽而他将她臂膀反手扣在后腰，背部抵在佛像，沈钰慌色惊异：“你做甚！何不敢让我与你光下相见！”
幽蓝恍若银河星海的双眸在黑暗显现，对方的呼吸轻缓，唇与唇只距方寸：“做甚？上苍垂怜，让我得以见你，只怕蜉蝣一梦，他日梦醒我却无处寻觅。”
他的呢喃犹如魔咒，将她牢牢桎梏，带着危险之意。
他将头埋下，在她耳畔悄地温声：“你还欠我的。”
心跳清晰入耳，沈钰怔圆了眼，还未念出来的名字就堵在喉间：“珩琅……”
视线重新恢复光明，珩琅已消失无影。
沈钰扭头看向九头蛇所在处，只剩炸成碎肉的蟒蛇尸块。
玄衣公子还靠在岩壁旁，阖上双目，似乎已疲累到睡着了。
远处传来呼唤：“女侠——！女侠——！女……！”
沈钰翘首望去，长安远远向她招手，待近了看到满地狼藉，“侠”字未了，他脸色唰白，双眼一翻，“咚！”地直挺挺栽地。
嗯？
沈钰迅速望四周，并没有瞧见何暗器。
几道细碎脚步声越来越近，原是宋丘陈齐等人也跟来了这九龙洞。
他们打定主意来冒生死险，还多亏了长安一番振奋人心的发言：“江湖儿女，义字当头，侠字收尾，若见死不救，还修什么道称什么英雄！”
于是他们像打了鸡血似得就来了，不过现在看来是来晚了。
陈齐用脚踢了踢瘫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的蛇妖碎块，“这什么东西？”
沈钰道：“一条蛇蟒，不过长了九个头。”
五人皆是倒吸口凉气，田帆骇然：“这谁杀的？”
在场便只有一个满身血迹的公子与沈钰，瞧受伤状态，大家不约而同看那公子，后者却缓缓掀起眼皮，泛着淡淡的冷意：“她救了我。”
“哈？”陈齐抬手，指着正拍衣裳跟没事人似的沈钰：“她单凭符篆独自斩杀九头蛇妖还没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