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逢生
兴许真是累了,沈芥骂着骂着就安静下来,往下一看,就见他早已经闭上眼睛,窝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吴斜垂眸淡淡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只留下平淡,平淡到古怪。
自从得知了那些‘真相’后,吴斜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平淡。
他看着沈芥,内心如大海一般死寂,亦如大海一般暗流汹涌。
他明白沈芥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曾经的不幸,因为他幼年所经历的苦难,与汪家人那泯灭人性的‘入门券’。
他们十八岁相遇,以汪家内部训练的惯例,那件事至少发生在沈芥十五岁之前,甚至更早。
那是一个人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是春日百花含苞,尚未遥望天地旷阔的时候。
吴斜很难想象,在他还懵懂不知世事,每天被知识洗礼得清澈又愚蠢的某一天里,也是那样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沈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刻。
他亦不能想象在那个时间里,沈芥到底是凭着什么信念没有彻底崩溃,或许是仇恨,在日复一日的仇恨中,他活着,单单只是因为仇恨活着。
一个成年人尚且不能在这样情况下保持冷静,而沈芥不仅做到了,他还成功获取了汪家人绝对的信任。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简直是奇迹,除非他真的天生就冷血无情,可很显然,沈芥对他曾经的家人爱到了极致,于是在人生刚开始的时候,他的一切就都被绝望吞噬殆尽。
吴斜深切地感知到沈芥的痛苦,可又深切地明白着他那令人无时无刻不感到憎恨的偏执与疯狂。
他知道自己不该原谅沈芥,可又控制不住去心疼,所以他闭口不提那天的一切,反正已经纠缠不清了,再乱一点也没关系,总归是他欠自己的。
沈芥睡着,大腿处依旧滴滴答答流着血。他紧紧抱着那个木盒子,像缺乏安全感的小孩紧紧抱着个救命稻草。
脆弱,可怜,他就是用这副无害的模样,将所有人骗得团团转。
拐出小路,铺天盖地的阳光扑面而来,除了刺眼,还是刺眼。
这一刻,他们就像是冲破了什么隔音屏障,一下子就陷进了喧闹的人群里,一脚踏空,从深渊重回人间。
早起的人们喊着励志拼搏的口号,埋头奔赴于大街小巷,哼哧哼哧投入到新的一天里,尽管这一天与曾经的无数天一样枯燥,他们也依旧日复一日地充满着激情。
吴斜站在昏暗的小路口,背对阴霾,面朝喧嚣,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站在那里,依旧与这里的所有都格格不入。
大约过了有半分钟时间,迎面跑来的四五个壮实男人。
最前面那人眉深面薄,一双眼睛锐利无比,看得人汗毛直立。单薄的衣服下赫然可见其夸张的肌肉,这是吴斜手底下的人。
三年前吴三醒突然从西王母宫消失,不久张启灵也完全没了音讯,吴斜在蟠子和解语花的帮助下逐渐接管吴三醒手下的盘口。
虽然后来出了点问题,但至少不是无人可用,这几年跟汪家人周旋,也多亏了这些人去趟雷。
这时,一个稍显文弱的男人一溜烟从后面钻进前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王蒙。
王蒙喘着粗气站到前面,就见沈芥正歪歪斜斜地被他老板抱在怀里,他终于狠狠松了口气——没跑掉就好,没跑掉就好。
要真让沈芥给跑了,他老板估计又要发疯,他可实在遭不住了,他只是个打工的,不发工资也就算了,还要成天担惊受怕的,真是造孽。
“那个,后巷里的老赵已经送医院了,这”,视线落到小路深处那几摊血迹,王蒙不由看了眼沈芥,心说幸好没惹到这煞星疯子,不然自己的小命还真是玄乎。
吴斜点点头,越过他们直接往吴山居走,“后面躺着两个,天台还有一个,都处理了吧。”
“好嘞老板。”,王蒙应了一声,目送吴斜走远,带人收拾沈芥留下的烂摊子。
派来盯沈芥的人一共四个,死了两个,残了一个,只有送过那漂亮衣服的老赵没什么大事,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又继续兢兢业业地上班了。
——
沈芥睡醒时天已经大亮,他恍惚地眨了眨眼,大脑终于完全清醒,自那天从外面回来,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
刚开始吴斜还总招惹他不让他一直睡,后来倒也不再管了。
沈芥好心情地伸了伸懒腰,一扭头,就看到吴斜倚在门口看着他,脸色很奇怪。
“怎么了?”,沈芥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却没发现什么不对,于是又疑惑地看向吴斜,“眼睛抽筋儿,终于要瞎了?”
吴斜冷笑一声,“谁让我好心,怕你真睡死了,现在一看,果然祸害遗千年。”
沈芥假笑:“呵呵,放心,我一定死在你后面。”
“滚下来吃饭。”,吴斜不欲和他再废话,扔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沈芥撇撇嘴,简单洗漱过后就下了楼。
也别说他怎么不被锁着了,全身上下只要是能带东西的地方,全都被些个小巧的不知材质的东西铐着,里面到底塞了多少定位器估计吴斜也不清楚。
楼下客厅,沈芥百无聊赖地戳着面前的早餐,那悠悠散着诱人香气的食物在他眼前就像是泔水桶里的剩汤剩饭。
他皱着鼻子抱怨,“难吃死了,吴斜,我要吃你做的饭。”
吴斜斜他一眼,继续吃饭。
吴斜听见了,却假装没听见,沈芥很恼火。于是一巴掌将面前的早餐挥倒在地上,然后双手环胸,挑衅地看着吴斜。
“吴斜,我饿了,我要吃饭。”
吴斜继续低头吃饭,他瞎了,听不见。
沈芥咬牙瞪着他,准备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美男子骂街,然而还没等他开始表演,就听门外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
吴山居早就停业了,来人该是王蒙或者吴斜的手下们,沈芥也忘了自己的骂街任务,坐直身子往门口去看。
以吴斜的天真劲,他说过的话一定会遵守的,所以等汪家开始下一次青铜门探索时,自己就能带着吴斜的人去汪家大杀特杀了,哦天,单是想想就觉得兴奋。
果然,门外很快进来了个陌生面孔,是来说计划可以开始了吗?沈芥不由想着。
他扭头看吴斜,却见吴斜依旧稳如老狗,他甚至优雅又龟毛地擦着嘴。
真是有病,沈芥想。吴斜像是感知到了他的怨念,抬眸与他对上视线:“今天出去,你上去收拾一下我们就走。”
“去哪儿?”,沈芥双眼一亮。
“去医院,给你约了医生。”
“?”,沈芥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眼睛审视着吴斜,见他确确实实很认真,沈芥笑了,“吴斜,我看你就挺有病的,你自己去治吧啊。”
沈芥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转身就往楼上走。
“如果你状态不好的话,我不放心你带人去汪家,沈芥,我不想逼你。”
是的吧,吴斜确实会让他去汪家,虽然三四年没见,吴斜的行事风格自己还是能一清二楚,沈芥想。
“放心,耽误不了事。”,沈芥美美地摆了摆手,不接受吴斜的多管闲事。
吴斜倒也真的没再逼他,一直等沈芥回房关上门,吴斜才看向来人。
“什么事?”
“老板,胖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