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糊粥
刺眼的阳光将沈芥“照”醒了,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他睁开眼睛,敏锐地发现自己离开了那间压抑黑暗的地下室,他躺在吴斜的卧室里,还被他紧紧抱着,脖子上的锁链没了,但手腕脚腕依旧带着。
说来也是好笑,这半个多月的阶下囚日子,竟然是这十几年来他最轻松的时候,不用心力交瘁地去谋算什么,不用演戏,不用害怕,不用时时刻刻被那些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尖锐咒骂声折磨。
或许他也曾愧疚过吧,因为他,吴斜原本幸福平淡的日子变得一团糟,大概没有他,吴斜会比现在好些,至少有那些拼命想保护他的人在,他不会这么快接触到那些黑暗。
但他不后悔。
他早就没有后悔的权利了。
所以他不后悔,死也不会后悔。
——
这是个向阳的房间,昏黄灿烂的晚阳越过窗棂,将屋内分割成了明暗两重界面,他待在黑暗面,窥视着光明。
“醒了?”
吴斜略显沙哑的声音从耳边乍起,沈芥心头一跳,蹙眉躲过脖颈边的温热,破天荒地没有重复那句‘想杀你’的名言。
他几乎面无表情地望着从窗外照进来的光,语气平淡,“我饿了。”
沈芥又小幅度挣扎了一下,示意吴斜松开他。
吴斜坐起来,偏头看他,欲言又止。
沈芥无视他的纠结,拖着手腕上绵延至地上的锁链,遮挡住眼睛。
吴斜鬼使神差地想拉开他的手腕,让他看着自己,却又停在半空,没有往前。
沈芥揉了揉眼睛,好像真的被强光刺到了一样。
过了一会,他还是没听到吴斜起身离开的声响,于是懒懒地掀起眼皮去看,就见吴斜坐在床边,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芥顿了顿,道:“你准备让我饿死吗?”
吴斜斜他一眼,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站起身就出去了。
他好像在生气?沈芥撇撇嘴,大概是他想多了。
难得这次吴斜没在饭里下药,清淡到有些离谱的粥散发着原始的清香。但沈芥还病着,不仅闻不到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香,嘴里也又酸又苦,有没有那药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总不会更苦。
沈芥接过碗来,搅了搅,闷了一大口,随后看了吴斜一眼,蹙眉咽下,“你诚心的?”
吴斜:“什么?”
“糊了。”,沈芥咂咂嘴,本来嘴里就苦,吃了这糊了的粥后,嘴里更苦了,又苦又辣,味道很奇怪。
原来就算嘴里苦,也是能尝出更苦的味道来的。
吴斜沉默了一会,从还想再吃的沈芥的手中夺过碗来。
沈芥捏着手里的勺子,不爽道:“我还没吃完,你做什么?”
吴斜浅呼口气,拿着碗出门。“糊了还吃,几年不见,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门被摔得震天响,沈芥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那看起来并不结实的卧室门,翻了个白眼,“什么毛病。”
又不是没吃过比这更难吃的东西。
厨房内,吴斜皱着眉将锅里的粥全都倒进一个铁质大碗里。
王蒙坐在电脑前,看了眼厨房,又看了眼厨房,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抛弃了他钟爱的扫雷小游戏。
“老板,你干什么呢?”
王蒙探头望进厨房内,见吴斜正苦大仇深地双手环胸盯着电饭锅,锅边放着一碗白粥,悠悠地还冒着热气。
王蒙觑着吴斜的脸色,试探性地小声抱怨了句,“你不是刚做完粥端进去吗?他……不吃啊?怎么还这么挑剔啊……”
吴斜看他一眼,指了指碗里的饭,“你吃。”
鉴于之前见识过吴斜大厨的功力,王蒙很识时务,连连摆手:“不用了老板,我吃过了哈哈。”
吴斜失去嗅觉后,大部分的味觉也失去了,自那之后他就没再自己做过饭,虽然也没那个时间就是了。
后来得知真相,联系到沈芥后,他曾尝试过自己炒菜,但结果一言难尽。
沈芥比他小一岁,以前一起生活的时候,沈芥总是很挑剔,挑又挑得奇怪,就算外面的菜再好吃他也不吃,他就喜欢吃吴斜做的饭,再难吃他也能吃完,然后坐在桌前一顿批判。
一来二去,为了照顾沈芥,吴斜的厨艺也被他‘挑’出来了,他会炒的菜几乎都是沈芥喜欢的。
炒菜不行,煮粥大概没事,吴斜很自然地就上了手,但
王蒙看出他的郁闷,又不是很想给那可恶的家伙煮饭,真想不明白老板到底怎么回事,明知道他做的那些事,若是别人坟头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这人还好吃好喝被供着。
最后没办法,眼看着白粥又要糊掉,王蒙只好接过来,反正这些天他也没少做,王蒙自我安慰道。
等到沈芥吃到嘴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夜幕降临,忙碌喧嚣的世界慢慢安静下来,凉意降落,窗边枝叶细细簌簌吟唱起悠远而又凄凉的亘古长歌。
吃过饭和药,沈芥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浓黑的夜色,吴斜坐在一边,两人谁也不说话。
吴斜很不喜欢沉默的沈芥,因为在那个时候,吴斜总觉得自己好像离他很远,像是隔着千万个年月。他就要跌落深渊,融入黑暗。
于是他就会不断打破沉默,或讽刺挖苦几句,换来一阵阴阳怪气或者怒骂;或没话找话问他汪家的秘辛,这时候沈芥的话就多了,尽管大多都带着处处可见的恶意。
他对汪家的恨好似埋进了骨头里,铸成了坚硬无比的满身铁骨,但那恨意既能无尽成就他,也能轻易击垮他。
或就如现在这样,沈芥抬手指了指床脚小桌上的病例本,又气又恼:
“怎么,现在不是求我要解药的时候了?病例放那那么久,给你落灰用的吧。怎么不干脆贴到你脑门上,这样才不会忘记。”
吴斜罕见地没有反驳他,捏着烟头把病例拿过来。
沈芥极其不爽地扯过解语花的病例,总觉得好像是自己追着赶着要给人家治病似的,他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好事,真是太羞辱他了。
“抽抽抽,一天八百包的烟,抽死你得了,我好赶紧找别人配合我的计划。”
闻言,吴斜只好冷着脸把烟掐掉,然后当着他的面把烟和打火机都扔进垃圾桶,像是无声拒绝着什么。
然后俯视着他,讥讽道:“我若是要死了,一定会让你走我前面。”
沈芥剜他一眼,“我死之前,也会拉着你一起。”
话虽这么说,如果吴斜现在就死了的话,沈芥是绝不可能陪他一起的,他可还有很多事没做,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他。
这大概也就是他为什么会接受吴斜的条件,还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压根不把自己当阶下囚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