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可是太阳
像吴斜这样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无忧无虑,天真地以为全世界都是光明灿烂的人,或许永远不会明白沈芥。
太阳,永远不会照耀到地狱里。
一个生活在地狱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的魔鬼,一个连血都是肮脏的疯子,他只会深切地恨着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
报仇,好像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可命运弄人,偏偏怎么就让他遇到了吴斜呢,那个如阳光一样干净温暖的人啊,你凭什么高高在上洁白无瑕,我偏就要你跟我一样满身污秽!
你不是善良天真吗,你不是连敌人都愿意救吗,那为什么不能救救我呢,你这样的人,就应该陪我一起去地狱!
——
沈芥顺利让吴斜放过了那场荒唐的梦,却也顺利地将自己送进了完全丧失理智的怪物的手中。
吴斜像是真要让他死在床上,鲜血流了满床,吴斜就关了灯,眼不见为净。
沈芥也不似前几日不时地骂他或发出点微弱的声响,他屏着一口气,对身上的痛苦漠视了个彻底,他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无尽的疼痛。
昏了醒,醒了昏,像曾经无数次一样,在无法疏解心里潮水般的痛苦时,不管不顾地追求着身上的痛。
救赎,是最可笑的东西。
你没有感受过我的痛苦,却凭着一张嘴想拉我出地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沈芥不需要救赎,他需要的是和他一样痛苦的人,一起奔赴地狱。
这场报复不知持续了多久,总之等吴斜再次恢复理智,再去看沈芥时,他早不知昏过去了多久。
没有人在这次情事中获得快乐,但他们的心,却没有了原本的痛苦与疯狂。
吴斜打开灯,沉默地看了一会沈芥,然后帮他解开锁链,抱去浴室洗干净。又出去换了套床上被褥垫子,将人抱到床上再锁好,才停下来去回想那场不理智的报复。
他在反思,自己似乎被沈芥利用了。反反复复地在他这里被坑被利用,似乎这次也没什么稀奇的。
但沈芥他,为什么要激怒自己?
他有事瞒着自己,一件不是汪家的,却又与汪家息息相关的事情。
吴斜有种奇异的直觉,好像只要解开这个谜题,他就能彻底知道一切,彻底拥有那个人了。
——
沈芥觉得不太舒服,明明意识很清楚,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能干躺着,然后感受着痛苦的余韵。
这样报复性的折磨,就算他从小在汪家受训练也受不住,更不要说他很早就为了接近吴斜出了族内,根本没有受过几年训练。
耳边声音嘈杂,他似乎被人灌了好些苦涩的汤水。
哦,他好像发烧了。
迷迷糊糊中,他又睡着了。
—
吴斜坐在吴山居二楼卧室的床边,黑瞎子、王蒙、以及那个解语花这几年特意为吴斜请来的外国医生,将那张大床团团包围。
那外国医生名叫安德利,年纪不大,虽然自小生活在国外,自认比国内人开放到不知道哪去,但今日却在吴斜这里大开眼界了。
他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中文,断断续续地说:“哦我的上帝!吴先生,你实在让我太剜眼来看了,你简直威武到不置可信!”
吴斜:“……”
黑瞎子哈哈大笑,期间,又感觉自己在病人面前笑得这么猖狂不太好,于是又转为一种猥琐,又不失礼貌的奸笑。
王蒙不敢去触霉头,只好默不作声地去看躺在床上,却依旧被锁得严严实实的沈芥。
说起来,沈芥长得属实漂亮,狭长的眼尾,调情似地往上斜着,如果睁开眼,确能给人一种看狗也深情的错觉。
鼻梁高挺,皮肤白皙。放到外面至少也要引得女孩子们争相追求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双虽然漂亮,但难免让人觉得薄情的双唇。
而现在,那双唇半张着,浅浅呼着热气,莫名少了几分寡情感,那半露在外面的肩头,倒是骇人无比——白的不正常的皮肤上洋洋洒洒画了一整副红紫色调的山海图。
而此时,那不可见的,藏在衣服下那些深刻却又不显得丑陋的陈年疤痕,似乎在无声地与沈芥的梦境相联系。
“安德利,他怎么样了?”,吴斜皱着眉,语气里是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担心。
安德利虽然中文不好,但却是个好医生,他细致地给沈芥做了个检查,边开药边道:“他精神不是很好,休息太少,精神小不容易退烧,我先给他开药,你就是,少跟他做…唔?”
安德利没说完,就被吴斜捂住了嘴,他不耐烦地将人往外推,“知道了,看完就都出去。”
同时,他特意回头看了眼黑瞎子,然而黑瞎子这个从来不不知道脸面为何物的神人,自然要“瞎”得彻底,根本不搭理吴斜。
他还狗胆包天,抬起爪子想去碰沈芥,中途被吴斜眼疾手快地拦住,黑瞎子龇出来的大牙咻地收了回去,他啧啧几声,扼腕长叹:“唐僧真被妖精收走了,这让本大圣可怎么办——”
吴斜不想接他的戏,直接道:“黑爷,小花的病例你打印出来没有?”
提起这个,黑瞎子立马就站直了身子,很正经了不少。
“打印出来了,我去拿。”
黑瞎子走了,其他人也很快出去。
吴斜“嘭!”地将门关上,回到床边坐下,就这样盯着沈芥看到黑瞎子送来病例,安德利送来药,在门口接过药与病例,喂药,放碗,躺下,将人一把捞过来,紧紧抱着。
—
沈芥觉得身上像是被什么紧紧裹住了,又或许是身上压了块极重的石头,让他难受地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坐在地面上,四周像是什么岩洞,周围都是坚硬的岩石,围了一整圈,但这里并不是封闭的空间,在他的头顶上,有一个微小的,漏着光的圆形小洞。
几缕并不很亮的惨白色光芒挂在洞口边,并没有完全照进来。
他坐在漏光的小洞正下方,手里拿着一把十分精巧的小刀,比手术刀大一点,刀柄上嵌了一颗泛着红光的黑红色宝石,诡异,却又让他感到一种无比熟悉的安全感。
他握着小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划开皮肤,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听着耳边逐渐消失的刺耳的哀嚎声。
这一刻,他像是黑夜里掌控痛苦的君王,他有的是办法对抗来自记忆深处的痛苦。
可是,他又真的掌控了吗?
如果他掌控了痛苦,他怎么还会痛苦呢。
渐渐地,他感觉眼前的光越来越盛,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明显感知到那抹刺眼的光芒,于是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被他摘下来的太阳。
那以黑暗闻名的岩洞,被照亮了。
可是太阳,也会有被乌云遮挡的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