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后悔
吴斜当着沈芥的面将药放进粥里，又亲自将满是苦涩药味的粥喂给他。
吃过后，沈芥倚在床边，半阖双眼，静静等着体内刚凝聚出的力气消散。他能明确地感知到吴斜在看着他。
那令人厌恶的炙热的视线让他很不舒服，索性往下一滑，被子一拉就要睡觉，却发现拉不动，掀起眼皮一看，果然见吴斜在跟自己挣被子。
沈芥磨了磨牙，瞪着他道：“有屁就放。”
吴斜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小花的毒是你下的？”
沈芥诧异地挑了挑眉，沉默半刻，倏然笑了：“是我，你想怎样？”
吴斜眼底一暗，视线扫到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危险地眯了眯眼。
沈芥察觉到后，笑意一僵，骂骂咧咧地又往被子里钻了钻，直至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他才安心。
吴斜对他的骂声充耳不闻，只是敲了敲床沿，语气很淡：“解药。”
说来也怪，明明吴斜的声音与以前相差无几，一直给人一种书生气很浓的，温和又清雅的感觉。偏如今听在人耳中，却让人感觉又冷又莫名的有些压迫感。
但对于沈芥这个疯子来说，这就相当于一种无声的勋章。
毕竟吴斜变成这个样子，他的功劳是最大的。
这样想的话，也就让他在如今这么一直受人胁迫不得翻身的情况下，稍稍有了点心理安慰。
但说到底，还是让人觉得可悲的。
沈芥沉默了一会，摇头：“我没解药。”
“没有？”，吴斜扬了扬眉，神色古怪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随即视线又触及到墙面上那些古怪的刑具，似乎在考虑什么。
注意到这些，沈芥刚沉寂下去的怒火蹭一下冒出来，气得差点厥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也是一个逃脱的机会，于是他躲在被子里，尽量不输气势地扬声道：“不如这样，我给你解药，你放了我，两全其美，怎么样？”
吴斜垂头低声吟了句两全其美，兀自笑了，“那我也不能保证我会不会履行之前的承诺。”
沈芥愤然大骂:“你无耻！”
“嗯，多谢夸奖。”，吴斜点了点头，显然对这声夸奖十分受用，然后又半是威胁地说道：“汪家的事可指望着小花帮忙呢，你没解药，我看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又是威胁，沈芥自问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吴斜逼成这样，偏偏他还真的不能不帮忙。
深吸口气，沈芥只能再次认栽，实话实说道：“解药真没有，你把他身体检查报告给我一份，我大概能知道从哪里治，到时候跟医生说一下，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斜扯了扯唇角，问他：“你还会医？”
沈芥翻了个白眼，“不会。”
不会医却知道怎么治，有问题，但又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或许是他在汪家了解过这个，吴斜想。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早点做防范也是好的，于是他又道：“汪家的毒你都知道，也知道怎么治？”
沈芥啧了一声，“或许你把汪家看得太厉害了，他们也只是一群普通人，古怪又查不出问题的毒有一两种已经很难得了，用不着担心这个。”
他话音一落，吴斜心里的古怪不减反增，他顿了顿，直言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怎么治的？”
“关你什么事，吴斜，你废话太多了，真的很烦人。”
显然，沈芥对此是半点也不想说。吴斜虽然有心询问，但也没有威胁他的条件，最后只能作罢。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吴斜已经在地下室办公桌前坐了好一会了，沈芥依旧在睡。
睡也睡得不安生。
他似乎在做噩梦。
不时地，发出一些轻微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来。
“不”
梦中，沈芥又见到了那几张熟悉而狰狞的面孔，他们五官扭曲变形，耳鼻目口皆往外流着红得发黑的血，血液流在洁白的雪地上，刺眼，诡异。
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嘶吼声，沈芥听见他们怨毒地喊着自己，然后奔跑着追逐自己：
‘沈芥，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沈芥，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沈芥！你咎由自取！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你就应该永远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
‘沈芥，你怎么敢去碰阳光，你个地狱里的恶鬼！’
‘沈芥，救我啊——’
“不要！”，沈芥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冷汗不要命地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涌出来，哀嚎声尚在耳畔，他眼前似乎残留他们的脸……
吴斜就这样看着他，在他缓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开口，“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做噩梦，怎么，杀的人太多了，梦到他们来找你？”
像是那个字眼刺痛了沈芥的神经，他几乎喊破了音：“闭嘴！闭嘴！”
吴斜脸色一凛，继而嗤笑出声，他摊了摊手，“我猜中了，不过我还以为你杀人不会有任何负罪感呢。”
沈芥胸口不断起伏，汗水浸湿了发丝，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有些无措地坐在床上。
吴斜站起身，从办公桌后走过来，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为什么会有负罪感，沈芥，你杀了谁？”
“闭嘴！”，沈芥紧咬牙关，本能地在抗拒些什么。
而吴斜依旧在添火，“沈芥，他们死得惨吗，你杀他们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沈芥忽然止不住战栗起来，为了掩饰，他猛地抬起头，声音机械又僵硬，“吴斜，你到底想怎样。”
吴斜恶劣地笑了笑，捏住沈芥的下巴，感受着他在自己手下发抖战栗，遂滑至他的脖颈上，拇指缓慢地摩擦着他的动脉，缓缓道：“我想看你哭，我想看你痛。”
我想让你跟我一样痛苦！
沈芥任由他掌控般地握住自己的命脉，深吸一口气，很快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他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吴斜，他说：“我后悔了。”
“什么？”，吴斜一愣，一种可以称之为荒谬的喜悦如荒原上的烈火，逐渐燎原。
听到了吗，他说他后悔了。
在收到那封写满了‘真相’的信的时候，吴斜几乎要疯掉。原来最深沉的痛苦来临时，连泪都流不出来，他整个人都像飘在云端，稍有不慎，就能万劫不复。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期待，像现在一样期待——或许他后悔了呢？或许他这么做是有什么苦衷呢？不论是什么，哪怕是再荒唐的理由，他也愿意相信。
可是现实，总是难以如意，就算他往前走了一万步，沈芥也会再后退两万步。
他笑着，再次宣判了命运的死刑：“我应该早点杀了你。”
吴斜愣在原地，强烈的情绪反转让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呵，我真是……”
吴斜仰起头，从沈芥的视角看过去，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哪怕知道了，他大概也只会不管不顾地往他伤口上撒盐。
他啊，最喜欢的就是看别人跟自己一样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