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凌瀚,疼不疼?”她喃喃问。
凌瀚去拘留所看她,抱着她说:我爱你。她就预感到了。每次离别,他就对她说这三个字。
偶尔,活在梦中也不错。
花蓓拉着她上车。
现在,汤辰飞在别人眼中,俨然无恶不作的坏人。如果他还活着,大概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邪邪地笑,人是为自己活,别人说啥,关我何事?
机器丁零当啷地响,锅炉里的火噼哩啪啦,呼呼地抽,凌瀚躺着的钢板被机器自动推了进去,然后,炉门关上。
钟书楷先对钟荩嘘寒问暖一番,然后唉声叹气告诉钟荩阿媛跑了,他怎么也找不到。说着说着,他哭了。还有两月,孩子都要出生了,没有父亲多可怜呀!
高高大大的凌瀚,成了一捧灰烬,裹在一块红绸布里,装进骨灰盒中。一个穿军装的小军官捧走了他。
她爱凌瀚,阻止不了,只能尊重。
她终于像一个更年期的老年妇女,絮絮叨叨地重复:老天,这都造了什么孽!
进门时,钟荩看到付燕蜷缩在一个花圈后面,哑声哭喊着:瀚瀚,瀚瀚……
过了两天,钟书楷厚着脸皮敲开了大门,他是钟荩法律上的父亲,他有理由关爱钟荩。方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替他开了门。
钢板从火炉里被推了出来。钟荩想伸手去抚摸凌瀚,可是那已是一具有形的灰烬。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眶烫到发疼,仍然挤不出半滴眼泪。
钟荩想,要是当初她用心去体会汤辰飞的心情,这样的惨剧会不会就避免了呢?可惜她一直当他是个花花大少,后来干脆视他如罪犯。
凌瀚会说,如果能一眼看穿命运的游戏,当初,他就不会去江州,不与她相遇、相爱。那么,她就是个陌生人,汤辰飞的目光不会落在她身上。她和花蓓没有分歧过,阿媛远在广州。
他们把她送回了家,是方仪的家,不是小屋。花蓓把所有的事向方仪说了两遍,方仪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精神病史,什么陷害,什么案件,她只清楚一件事,凌瀚没了,和汤辰飞有关。。
她知道,与其说这是汤辰飞最好的选择,何尝不是凌瀚最好的选择!有尊严的、快乐的、在自己的掌控之内,终止自己的生命。
命运的安排无从抵抗,他还是要为自己谱写了一曲新的生命之歌。
呼吸艰难!
“我去里面看看他,一个人。”钟荩说。
钟荩只有叹息。
汤辰飞成全了他的心愿。
钟荩没有力气安慰他,说:“爸爸,他有父亲的!”
常昊用别扭的口吻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是常昊温婉的宽慰。她清楚,凌瀚已经走了。这一次,镜破成碎片,再也圆不起来。
不一会,只听到外面传来钟书楷的嚎啕大哭。
钟书楷告辞时,方仪从房里出来,递过来一张纸,冷冷笑着:“给,带着这个找她去吧!”然后,“砰”地关上了大门。
如果那天听了付燕的话,她与凌瀚分开,那么现在,凌瀚会不会仍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天空下呼吸呢?虽然孤单,虽然寂寞。
北京军区来了几位领导,一位少将主持了凌瀚的追悼会。钟荩把别在胸前的白花摘下来,一片片花瓣扯落。她不喜欢这样的送别方式,太拥挤。离别,应该是安静的。
到这一刻,她也只能以凌瀚表姑的身份出席这个葬礼。这是悲哀还是讽刺?
钟荩怯生生地颤栗着,她仿佛能感觉到火焰的热度。
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他就是一个孤单的孩子,渴望被爱,渴望重视。
他在意他的病,他害怕有一天会忘掉她,他怕陪不了她到永远,他不能把她拖进他无奈的命运之中。
钟荩揶揄道:“梦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爸爸,你不需要明白。明白了,就走不向前。”
方仪进了卧室,她不想看见钟书楷这张脸。
追悼会结束,人群陆续离开。
常昊自始至终沉着脸,但他还是跑去找工作人员。一个穿制服的人走过来,领着钟荩进去。
汤辰飞与凌瀚是同一天火化,追悼凌瀚的人来了许多,花圈堆满了厅堂,汤辰飞那边却是冷冷清清,昔日的朋友、女伴一个都不见踪影。
钟荩坐在沙发上,像往常一样淡淡地笑着。
一边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说:“你还是出去等吧!”
钟荩向汤辰飞的遗体鞠了三个躬,她没看他,也没向汤志为打招呼,便离开了。
纵使相爱短暂,纵使别离如刀割。凌瀚……她想他们的心是相通的,即使重头来过,仍然要用力爱。
方仪双手交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今天,美人终于报仇血恨。她再幸福,仍无法原谅他对她的抛弃。
不!
她摇头,她要陪他走最后一程。
她不知该怎么对待钟荩,雷教授建议说去旅游,钟荩拒绝了。常昊让钟荩和他一块回北京,钟荩也谢绝。钱检察长亲自给钟荩打电话,让她仍回侦督科做检察官,钟荩说:检察长,我喜欢资料室的工作,休息几天就去上班。
钟荩让常昊陪她先去吊唁下汤辰飞,花蓓没有过来。她说:我不想看到他那张丑陋的脸。说时,花蓓目光呆滞。
钟荩缓缓越过她。
耳朵里有轻微的蜂鸣,所有的话在耳朵里逐渐变得模模糊糊。
钟荩站在过道上,脸苍白如雪,浑浑噩噩间大脑一片空白,太阳底下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钟书楷脸露疑惑。
他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他的人生再没有遗憾!
汤志为头发花白,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中,付燕不在。
她需要休息,好好地休息。
“我要去找她。”钟书楷说道。
付燕撕心裂肺地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