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真男人
谢老太太六十多年的生命中，遇见了太多的人，经历了太多的事儿。
老太爷的姨娘，自己死鬼丈夫的姨娘，自己儿子的姨娘，眼下又开始着手处理自己宝贝孙子的姨娘。
谢府后宅唯女人多，争宠吃醋互相使绊子，乱七八糟杂事多如牛毛。
见识得多了，面对什么样脾性的女人，应该说什么样的话，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她了如指掌。
娇纵野性的，一定要把对方捧上天，捧得越高摔得越重，只一个跟头便能把对方彻底毁掉。
胆小怕事的，软硬兼施着来，哄一哄再吓唬几句，对方便如鹌鹑一样老实了。
谢老太太如今垂暮之年，哪儿还记得多年前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她浑浊的目光飘忽不定，一脸茫然望着江柳心。
“外祖母，您真的忘了？那些话可是深深刻进我心里了，一辈子都忘不掉。”
江柳心勾着唇角明明在笑，可半眯起来的眸子，一点一点淬起了冷霜。
“您说，小孩子的痴恋算什么，分开三天就会忘得干净。您还劝表兄不要总念着我，唯有安心读书才是最要紧的。”
谢老太太经她提醒，想起自己似乎是说过这些话。她用力点了点头，嘴上喘着粗气，很想替自己解释两句。
可是，不管她如何用力，如何把嘴巴张大，却说不出一个字。
又气又急，愤恨交加，她用力拍打着床沿，一下又一下。
江柳心并未阻拦，嫌弃地调转视线，漫不经心又道：“您还说，江家式微，若娶了我对表兄的前途毫无裨益，他还需接济我的那几个庶弟，是一桩很不上算的买卖。况且我爹爹的人品如何，您最了解，说他是一个徒有其表，一事无成的废物。选这样的人做岳父，是表兄的耻辱。”
谢老太太最了解江家的情况，知道江家跟谢府一样，都是家道中落的空壳子，甚至说他们远不如谢家。
谢家有乔氏娘家帮衬，虽不入流，好歹衣食无忧。
江家空端着架子，实则内里早就虚空，否则，女儿临死之前也不会亲口把柳心托付给她。
她们知道，若把柳心留在江家，必然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谢老太太悔啊，自己一片好心救这丫头出水火，到头来反倒成了仇人？
她不甘心，颤巍巍举着胳膊在江柳心面前晃，试图让她看过来。
江柳心想起旧事，气愤难耐，哪儿还有什么耐心。
她偏头擦了一把眼泪，再转过头来时，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说：“您让表兄别把儿女情长看得太重，一时寻个乐子快活快活就好，千万不要沉迷，不要因此耽误了读书和前程。
您还说，要是他能一举高中，您便豁出去老脸，托自己几十年的闺中密友，全京城帮他求娶贵女，务必要让他风风光光地做一个豪门贵婿。
外祖母，您亲口说过的这些话，难道真的都忘了吗？”
谢老太太嘴里呜呜作响，想要辩解，可她现在如同被割舌的人，只能发出一个单调的声音，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
江柳心嗤笑了声，神色柔和下来：“您肯定想说，这些话您从来没有说过，是我误会了对不对？”
谢老太太点头如捣蒜。
“我应该信您，还是应该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在窗前路过，听得真真的。否则我也不会愤而答应了莫家的提亲。”
提起莫家，她百感交集。
新婚夜只看了那个糙汉一眼，她便后悔了，编了理由拒绝圆房，尽管漏洞百出，她自己都难圆其说，那男人也没揭穿她，更没逼迫她。
第二日天不亮，他便归队离开了京城。
当初只觉得他傻，这几年细品之后，方才觉得那才是真男人。
真男人绝不强迫女人做她不愿做的事儿。
而谢茂川最初得手的时候，便是她决意答应莫家提亲，前去跟他告别那日。
一听说她要嫁给其他男人，谢茂川便慌了起来，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威逼哄骗，慌乱之中强取豪夺了她的身子。
当时年幼，以为那便是爱。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可笑至极。
谢茂川只把她当成一个玩物，一个没有感情的玩物。
当年如果不是亲信了他的话，婚前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更因为怀了身孕，她断不会再回到谢家的。
如果留在莫家，说不定又会是另一番机遇。
她想起小叔子莫青山，那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稚气未脱的大男孩。
用他那略带薄茧的粗苯大手，执笔替兄长写下放妻书。
那清澈的眼神，到现在她还记得。
世上好男人千千万，自己却有眼无珠，挑了最没有主心骨最渣的那一个。
江柳心恨啊。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自己青春不再，躲在谢家如过街老鼠一样，不敢公然示人。
她有心逃离，逃到一个没人知道过往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可一想起两个孩子，那股心气便泄掉了。
谢茂川不会答应让她把知闲和惟止两个人带走，而她又下不了狠心撇下两个孩子。
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不管用什么法子，她都要让谢茂川尽快纳她进门，无论姨娘还是滕妾，她都需要有一个名分，顺道可以让孩子们抬起头来做人，在人前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姓谢。
她本对谢老太太没下杀心，奈何她一次又一次劝她等。
她江柳心，实在是等不及了。
再等下去她就要疯了。
她说：“外祖母，您千万别怪我，我知道您把我养大不容易，可我实在等不下去了。你看一看，我这边都冒出一根白头发了。
表兄如今已经做了探花郎，他以后青云直上，只会越来越尊贵。可我呢，难道真要等到人老珠黄年老色衰那一日吗？
我得想办法，得救自己出水火啊。外祖母，您就行行好，最后再帮我一次吧。您死了，表兄必然觉得亏欠，将来他会把对您的亏欠全都转移到我跟孩子们身上，我才有好日子过。”
谢老太太望着江柳心，无神的双眼越睁越大。
愤怒，惊恐，不一而足。
“不，不~~~”
在巨大的恐惧下，谢老太太迸发出了惊人的潜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