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听你说梦话。
温尔渊的生物钟先把他叫醒了。他摸索着床头的灯。不太熟悉它所在的地方。探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找着,只好反手去枕头下摸自己的手机。
房间的窗帘拉得紧紧的。空调正在卖力制造冷气。他的手机电量已低于百分之二十,他调了省电模式。看了时间,是天大亮的时刻。
他动作放轻地从床铺上爬下,关上浴室的门,解决生理问题,再进行晨间洗漱。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他掀开一点房间的窗帘,微微眯了眼睛。室外阳光充足又热辣,就趁着他掀开这点布料的功夫,以一种浩荡的阵势跳进房间里。
太暗了。他把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在床尾的地方。没想让这光把床上安静的人闹醒。
不过室内倒是被照亮的,一清二楚。
温尔渊回头看床铺,发觉叶程正把自己贴在墙边。他两只手臂交叠在胸前,额头靠着墙,侧着身子躺着,就像用自己的重量把自己困在了个角落里。
温尔渊觉得好笑,他也真是发觉这睡姿的有趣。但肯定睡久手臂是会发麻的。他轻轻喊了一声:“叶程?”
叶程自己天人交战到日出时分才睡下,自然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温尔渊站在床边,暂时放弃了把他叫醒的想法。思索片刻,他想伸手去把他换个睡觉的姿势。视线却落在了熟睡这人的肩颈上。
他的体型是瘦的,连骨架也小一圈,比不上一般男生的体格,身高就像是没按住shift的图形变换,人往上拔高了,身材却纤细。此刻他侧躺着,环抱着臂一般,这样的肩颈线平直成一条线。细瘦得凸出的后颈骨被藏在白色短袖的宽大领口里,随着他平稳的呼吸,若隐若现。再往下是尖锐的肘骨,下陷的腰部线条没入被子里。
温尔渊手指微动,他伸长手臂,又伸出食指,在叶程颈后的骨头上轻点两下。
那手指又收了回来。
晾在窗外的他的衣物已经干透,温尔渊去取了下来换上。又把昨晚借穿的叶程的衣物洗净,晾在阳台上。
他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又打开房间门,走到闷热的,没有冷气的客厅。
温尔渊在客厅中央抬起了头,叶程家里安静得一片祥和。
最后他在叶程的书桌前坐下,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习题册。他的视线在他立在书架上的一册册书籍上掠过。
《文化苦旅》、《记忆像铁轨一样长》、《病隙碎笔》……
温尔渊取下,翻开那本书时,发觉它在其中一页,夹了一片书签。
那一页,有明显的,用笔在下方画着一道痕迹的句子。
那句子是这样写着的:“自卑,历来送给人间两样东西:爱的期盼,与怨愤的积累。”
他转头,看了眼还在床铺上沉睡的人。照着那一页继续读了下去。
叶程是被推着肩膀叫醒的。
他上一秒还踩在云里,被推动时,他又像乘坐着失控的汽车,魂都飞出千百米外。待终于落到实处,他的心终于沉在地上时,他撑开自己的眼皮,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阵刺目的白光。
温尔渊站在他的面前,俯着身体,低着头,和他在对视。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
一开始以为自己是在学校宿舍的床上,他又贪着睡,在起床铃响起后模糊了意识,温尔渊在透过床的栏杆又叫他清醒。
下一瞬间他又以为是他们一同出去游玩,他不小心在电影院睡去了。
直到熟悉的家具与墙色唤醒了他的记忆。
他被头顶的轰然一道雷炸得清醒。
温尔渊看他笔直挺起身,就知道叶程已经意识回笼。他反身在床边坐下,手掌撑在那条夏凉被上,有些小苦恼的样子:“我的手机要没电了。”
“啊,可是我家里没有充电器。”叶程揉了揉眼睛,腿没能抬起来,盖住腿的那头被子被他压住了。
彼时还不是智能手机普及的年代。那个时候,智能机里的佼佼者还是苹果,且在当年的十一月在中国大陆推出了它的第五代新款,苹果5。而叶程在使用的还是好几年前买的滑盖手机,那款手机在当年还是风靡一时的侧滑盖的触屏款。不过他一般只用来接听电话和查看短信,那时最需要联系的朋友都在身边。他最经常用的反倒是mp3,有时候听歌,有时候听英语听力。
也许在多年以后,他们再去回想那一个年代,并不例外,那应该是他们人生中相对比较安静的一段时光。人们有闲情逸致去听风声,去看云,去享受一些人的陪伴,而不是在后来的日子,即使独处也是人声沸腾,再也找不回那种寂静。
“那我可要先回家咯。”
温尔渊起身,这时他才完整地拉开了卧室的窗帘。
日光争先恐后地透过窗玻璃涌进房内。
他们心平气和,窗外蝉鸣热烈。整个瑞城正在被正午的太阳曝晒,树叶打卷,水分蒸腾。
“已经中午了啊!”叶程才意识到时间,“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温尔渊眨了下眼睛,他好一会儿才说话:“没一会儿。”
“应该早些叫醒我的。”叶程用手撑着额头,他手指摁住一边的太阳穴,那里有些胀痛。
果然不该熬太晚睡觉的。
他爬起身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肿着,合起来的时候都费劲。
温尔渊却是语出不意的:“叫醒你还怎么听你说梦话。”
“……我说什么了?”在刷牙的叶程顿住动作,一脸愕然。
“说着‘不要不要’、‘不行’……”温尔渊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从房间的那头走到浴室门口,“你在梦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叶程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差点把嘴里的泡沫咽下去。他抓紧着漱了口,擦脸时,他把脸埋在温热的毛巾里,眼球的症状被缓解,但他想不出好的措辞,只能含含糊糊否认:“我从来没说过梦话,你可别胡说。”
温尔渊靠在门框上,双臂交叠,气定神闲,“你睡着了,怎么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当然是我才能听到了。”
“宿舍里他们都没人说我会说梦话……”叶程辩解着,干干巴巴。
“那是因为,你说得特别小声啊!”温尔渊的脸上写满‘诚实’两个大字。
叶程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他换好衣服和温尔渊一起出门时,还在纠结他的梦话内容。直到温尔渊把滚烫的手掌贴在他的肩膀上,转脸看到他眼里的复杂,才好笑着哄他:“我逗你的。”
“……”叶程眼球往上翻,眼睛里眼白的占比在刹那比黑眼仁多了两倍。
温尔渊衣服掀起后露出的肚皮可能是黑色的,他被叶程这罕见的翻白眼表情逗得笑出声,问:“你在哪学的这表情。”他这句话后面还跟着三个字,“小东西。”他说。
只不过这时候的叶程已经不再是去年秋天被这三个字羞得通红的他了,现在的叶程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顺口溜的忠实拥护者。他目不斜视,和他一起走出楼道。
温尔渊撑开伞,没听到叶程给他的回应。于是他转头,深深盯了一眼假装镇定的叶程,不知为何他像有读心术,他说:“心里在骂我呢吧?”
叶程无言望天,在心里默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晌午时分,街道上没什么行人,多数到屋里避暑去了。他们两人并排走着,地面是滚烫的,悬在头顶上的黑胶伞面确是挡住了不少热辣的光线。
温尔渊的声音掺杂着蝉鸣,他在分析:“嗯,骂我是乌龟,还骂我是秃驴。”
“不爱听我说话!”头顶的伞摇晃了两下,他做了总结。
“你中午真的要回家吃吗?”
叶程顾左右而言他,他知道自己是抵挡不了对方垂低眉眼时的姿态的。
那人顺杆而下了,“嗯。”他边应着,边点头。
叶程回想:“但叔叔阿姨不是出差去了?”
“我弟这两天会下厨。”温尔渊像是回想着什么场景,“可惜,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出点猛料。不然今天你可以到我家做客。”
叶程不能细想:“什么叫出点,猛料?”
温尔渊的语调很轻松:“热油下冰糖,糖色糊一锅。”
“鸡腿未解冻,外焦里带血。”
“四个煎蛋最少焦二点五个。”
“哦对了,那零点五个能被救下来,是我秒关了火。”
“……”饶是厨艺也不怎么样,甚至仅限水煮的叶程,想象出那些诡异的场面,也陷入了沉默。
“所以呢,等他厨艺大成,再请你来品尝。”温尔渊把这让人面容扭曲的温弟弟炸厨房事故轻描淡写地揭过。
“但是你确定,你回去吃了不会有事?”叶程忐忑。食物中毒的事件历年来在夏天都是高发。他担心他明天一看报纸,头条就是《兄弟自炊中毒双双被送医》。
温尔渊说了声“安啦”,“他的菜有问题,我的味觉可没问题,吃不了的我们不要的。”
叶程点点头,他们站在坡底的那家凉面店门口,他进了屋檐下的荫蔽里,而温尔渊要转身去向公交车站。叶程和他摆手分别,目送着对方的背影离去时,那个人却突然转过身来,叫住了他。
“叶程,这周三起,一起去图书馆吧。”
蝉鸣声本是歇停的,在那一刻被关了静音键,躁动着,从四面八方涌入这个静默的世界。
炽热的夏意包裹着这道长长的缓坡,这是一个明亮的、清晰的白昼,日光满溢,一切心事被摊摆在白日下,无法隐藏。
他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