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是不够努力吗？
他以为她说这话是想要质问他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情，正如人们总是从道德至高点上谴责那些灰色地带的人。
可是生存只是最难以违抗的本能。
在秩序无法保护个人的存续的时候，所谓秩序公正也不过是摆设而已。
可她却是在为那些人感到悲伤与不甘，她谴责的只是他们的做法而不是目的，即使她如今因此落入绝境。
他本能相信她这些话不假。
只因为那一件被盖在那个改造怪物身上的白西装，仅仅因为那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西装，有些情感与思想从微末的行动之中是最容易看见的。
而不是依凭花言巧语。
但正是因为相信，他感到一阵荒谬。为何永续药业的下一任继承人是这样的小姑娘？
那他们不是连恨都没有理由了吗？
他忽然问：“那在你看来，尊严是优先于生命的吗？”
“不，优先程度因人而异，而在我看来，只要能够活下来。”她说：“之后怎样都没关系。”
“最重要是活下来，人的韧性是很强的。”
男人细细的端详着她。
黑发少女身上装饰不多，全挂在了颈边。
一枚残缺狮子徽章上镶嵌着颜色暗淡的宝石，看上去更像是一颗石头，只是因为被她戴着才更愿意让人猜测那也许是品种不明的宝石。
而另外一颗，是如凝冰一般的淡蓝色。
蓝宝石在灯光照耀之下仿佛在氤氲流动，看起来品相极其不凡，然而被那白皙指尖紧紧攥着的时候，便成了陪衬。
“所以你现在也是如此践行的吗？”他说：“为了活下去，为了拖延时间，甚至愿意与我这样的人对话？”
江疏影看着他。
其实至今为止她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红到来的时候，那旋转变换的空间移动已经停下了，不仅仅她这里，外面也没有了，这实在太过明显好分辨。
光听声音就足够，旋转的时候，大件的家具以及其他物件碰撞会发出剧烈的声音，还有其他零碎的声音，而现在全部停下了。
运动到静止，混乱到有序。
大概率这个魔方困局已经被打破了，时间拖得越久对她越有利。
本来按照计划只要没有在一瞬间就被带走，她就有反制手段。
江疏影没有精神力，也无法理解与使用精神力宝石，所以她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办法。
直接将艾米丽灌输了大量精神力的那颗精神力宝石当做炸弹，狠狠砸出去，一击即中。
红的能力在刚刚把西尔薇强行转移的时候就发动了，一直到现在也保持着使用状态，那朦胧的红色雾气正是它的能力。
这样她甚至不用瞄准人了，只要把宝石砸出去，两股精神力碰撞立刻就会炸开。
但是。
眼前人对她没有任何杀意，那就尽量平和的多拖一会。
“那你愿意让我多拖延一会吗？”她说：“我很想知道你为何会来找我。”
除去拖延时间外，她确实很想知道他的目的。
“没猜错的话，你确实是专门来见我的，对吗？”
他问：“你想听吗？”
她点头了，于是他真的无视了红的催促开始讲了。那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他也并不擅长什么动人心弦的演讲。
两年前他因为伤病退役了，以中尉军衔退役，这个高度当然比不过她身边动不动就是上校、上将这些大人物光鲜亮丽，然而对于普通民众，已经足够好了。
中尉很努力很努力才走到这个位置。
伤残病退的军人会得到照顾，包括诸多补贴，医疗也在内，他是因为精神力导致的基因崩溃，那即使是这样昂贵的治疗也能得到报销。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补贴。
基因疾病是最难治疗的病痛，这种病人要不就是早早自己了断，要么就是苟延残喘、用巨额的治疗费用拖垮家庭。
中尉就医的医院选择的是永续药业，这是在这方面最优秀的医药公司，也是最贵的。
他碰到一个年龄不大的年轻病友，孤身一人，父母亲友都放弃了她，窘迫羸弱，过去的存款全部用于治病却仍旧没有好转，她因为身体虚弱无法继续工作，无法工作则没钱治病。
最终只能在这种恶性循环中穷困潦倒。
病重之人是无法借到巨额贷款的，因为往往有出无回，永续药业更不是什么慈善机构。
中尉能做到的不多，他只借了她一笔钱，后来她消失了，他也没有追寻的打算。
前不久，他的基因崩溃愈发严重，他已经做好结束的打算，她却忽然出现了，说着有一个地方有办法治他。
“我跟着她去了。”
他那时候已经觉得一切的无所谓，然而到了那里、上了手术台，他才知道所谓的治疗办法是注入虫族细胞接受改造。
但他还是接受了治疗，之后，他就留在那个俱乐部成为了自己人。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打理进行过伪装的明面上的俱乐部还有进行清扫，清扫是清扫那些完全失去自我和理智的畸形改造人。
也包括拉他入伙那个年轻病友。
她最开始是被病情折磨的想要自我了断，却无法做到，托他帮忙。
然而真正进行的时候，哪怕已经如此痛苦，哪怕变得面目全非，她也还是不想死。
人类最原始、最强烈的本能就是求生欲，那阵如此强烈的，几乎快要无法压制的垂死挣扎让他发自内心的冒出一个疑问。
为何她这么想活却没办法活下去。
是她不够努力吗。
“我亲手杀了她。”他说：“即使我亲手杀了她，她恨的也不是我。”
所有被清扫的人恨的都不是中尉。
他们恨命运，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得上基因病。
也恨这药价和治疗费用，接近天价的费用注定只能放弃治疗。
更恨自己的贫穷与轻信，致使一切再也无法回头，最终只能悄无声息的以这样的样貌死去。
中尉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要见见这些掌控着整个联邦的所谓上层人士。
他想要见见掌握了联邦三分之一医疗资源永续药业的掌控者。
也想要看看自己曾经在战场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繁华文明，为何无法容许一个年轻人活下来。
她问：“而看过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