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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君已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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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上,那个紧闭着眼睛的苏落雪终于睁开了双眼,侧首看着平静讲述自己过往的紫羽,她静静地坐在小凳上,目光飘忽,似乎回到了自己八岁时所过的那段日子。

    这个结局她早就已经预料到,可是真正发生了,却让她这么措手不及,仿佛她的一切就在顷刻间毁灭。

    看着荀洛的泪,苏落雪亦被那份哀伤所感染,眼眶慢慢溢满泪水,潸然滚落。

    忍着下颚的疼痛,苏落雪继续道:“他告诉我,苏家大势已去,若我想要自保,就留在荀家军,博取你的信任,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选择与你一同被抓进军帐。是的,我是在用命算计,所以我成功了,到最终我不是安然地呆在相国府与你谈条件吗。”

    “夫人嫁给相爷,华少自然与相爷的关系更近一步。”

    苏落雪红着眼眶,一路随着荀夜踏出了天牢,离开刑部。

    “我想去天牢看一眼我的母亲。”

    苏静兰依旧靠坐在墙壁边缘,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低声道:“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苏落雪依旧低头,注视着来往的蚂蚁,没有说话。

    苏夫人一边落泪,一边笑着:“娘能看见你平安就好,就好……”她说着,目光亦看向苏落雪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疑惑地问道:“他是?”

    看着这样的她,紫羽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内心尘封了十二年的记忆终于被唤醒,层层拨开:“家破人亡的人,又何止你一个呢。”

    荀夜忽地笑了,笑容中藏着一抹嗜血地杀意:“苏落雪,我真是小瞧了你,从那么早,你就已经算计到如今的一切了。”

    “你为何一定要留下我的命,我与相爷早已两不相欠。”

    苏家,诛九族。

    感受着脸颊上母亲那双冰凉的手,她的泪水瞬间滚落:“娘,是落雪,落雪来看你了。”

    “你在威胁我?”

    “你退下吧。”他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紫羽便起身退了下去。

    他们就这样,一个仰头,一个低头互相沉默了许久。

    萧瑟夜风中伴随着几分轻寒,淡胧明月照亮小院,屋内清光透着半敞地窗洒了出来,映了一地薄霜。

    门外的声响让书房内谈事的二人出了书房,一开门便见荀洛冰冷的看着紫羽,荀夜便迈步出门:“二弟这么晚还不歇息?”

    直到一个长长地影子将她面前的光挡住,她才回神,仰头凝视来人。

    荀夜盯着紫羽眼中从未有过的光芒,她跟随在自己身边十二年,这份光芒似乎只有在她八岁之时才表露过,他也正是因为她这份目光,才决定将她带在身边。

    看着她垂首望着一个地方出神,朝她走去的步伐不由加大了几分声响,这才令她察觉到有人走过来,仰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一怔。

    原本双眼无神地苏夫人突然惊坐而起,看着牢门外的人,确定是自己的女儿后,立刻奔至牢门前,探出双手从牢门的空挡处捧着她的脸,激动地道:“落雪,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十二年前,我还是吏部尚书之女,也如你一般,无忧无虑,从来不知世间愁滋味,我有疼爱我的父亲,母亲,姑姑,伯伯,哥哥,姐姐……可是,父亲却因为一场文字狱被牵连获罪,乃至满门抄斩,我如你一样从天堂掉入了地狱。那时,我才八岁,在官兵来抄府的时候,母亲将我藏在大花瓶中,她告诉我,若能逃脱,一定要活下去,珍惜自己的命,重新来过。”

    几日来,紫羽一直在与她说话,可她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躺在床上,时而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头顶地绯色幔帐,时而闭上眼,也不知是否睡去。

    “我一直以为,敢孤身闯敌军烧粮草,敢赴战场与相爷并肩作战的女子,是个坚强的女子,却没想到,你这么软弱。”紫羽从凳上起身,抹去脸颊上的眼泪,冷道:“我的话说完了,你若还是一心求死,那便是紫羽看错你了。”

    终于,荀夜调转过头,对上她眸中地恨意:“我杀了你最好的朋友?”

    “你不会有事的。”此刻的荀洛说到这里,脸上闪过几抹沧桑,下巴上也冒出了胡渣,可见他多日都未睡好。

    “你对他的爱,对他的信任,最终换来的是什么呢?他的临阵倒戈,甚至在你怀有身孕被抓进天牢等候问斩,他依旧对你不闻不问,到如今你还不够清醒吗?还要质问我投奔荀家,苟且偷生?”

    ※※※

    “你可以退下,本相有要事要审问。”荀夜挥了挥手,牢头立刻唯唯诺诺地点头,便领着几名刑卫离去。

    苏落雪的病,荀夜亦有耳闻,却未来探视过一眼,只命了紫羽去伴她左右。

    华修负手而立,也不说话,荀夜倒是淡淡地转了话题:“二弟找我有事?”

    “你能救落雪,就一定能救得了扶柳,这孩子是无辜的,您就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放过扶柳吧。看在辛王的面子上,这孩子也是辛王的骨肉啊……”苏夫人放弃了自己的身份,放弃了自己的尊严,不断地对荀夜磕头。

    “如今的苏落雪已是孤家寡人,早在那夜宫阙之上便已一心求死,是相爷您说,没有你的允许,我不准死。若是见不到母亲,即便是我再求死,你也阻拦不了!”

    紫羽的话方落音,便闻荀洛一声冷斥:“说的什么话,府上只有一个相国夫人苏落雪,这华雪若也是夫人,难不成府上有两个相国夫人。”

    荀夜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嗤鼻道:“苏夫人真是看的起荀夜,这可是诛九族之罪。”

    一路缓步而行的荀洛走在新迁来洛城的相府,偌大的府邸景色怡然,四处枝影飘幽香,比起潼城的侯府,这里少了一份华丽的气派。

    “不要说了,你们一定都在笑我吧,我嫁的夫君,竟然真的与荀家勾结,在最后时刻出卖了苏家……”苏扶柳说的一字一句,皆是看着苏落雪所说:“尤其是你,我的三妹,此刻你来天牢,就是想看看大姐凄惨到何地步了吧?你现在看到了,称心如意了吧!”

    荀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娓娓低诉:“这么多年,我一直恨父亲,恨他的爱为何都给了大哥,不曾分给我分毫。所以我要和荀夜争,我要打败他,让父亲瞧一瞧,我荀洛才是他该重视的儿子,所以在暗地里与父亲和大哥斗了这么多年,可就在宫阙之上,我看着父亲抱着苏蔷薇失声恸哭,看着父亲把剑自刎……那一刻,我突然不恨了,一直死死缠绕在我心中的郁结像是突然打开了,原来父亲爱的人不是荀夜母子,也不是我与母亲,他爱的人是苏蔷薇,而他对荀夜的爱,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荀夜其实与我一样,都是没有父亲疼爱的可怜人罢了。”

    多么重的罪,不仅仅苏家灭亡了,就连追随苏家的那些门生都要连坐,十岁的新君,怎会如此残忍。

    若成了,那便终身富贵荣华,若败了,就如现在的苏家。

    夜凉松月枝影相映,风动百花簌叶凝香。

    转过曲径小道,越过回廊,荀洛还是来到了荀夜的书房,紫羽笔直地立在书房外,一双精锐地目光正四处巡视着,极为戒备。

    苏扶柳红着眼眶,怔怔地看着她,一直以来,都是她看不透罢了,自以为是的沉浸在自己编织的一个梦中,如今,梦是该醒了。

    看着他那冰冷地笑,苏落雪的嘴角亦扯出一抹笑:“是,我孤身前往敌军烧粮草遇见了你,我就已经开始算计要你一个承诺。后来你要我加入荀家军,我本不想理会,可华修却点醒了我。”

    “扶柳,不要这样,会动了胎气的。”苏夫人立刻上前扶住摇摇欲坠地苏扶柳,此刻的她,脸色苍白地吓人,可她仍旧用最后一分气力朝苏落雪怒吼着。

    “娘,不要求他……”苏扶柳终于忍不住哭着去制止磕伤了额头的母亲:“扶柳不会为了活命,去求咱们苏家的仇人!”

    “在敌军烧粮草那夜,你许过我一个承诺,如今我要你兑现你的承诺,让我见母亲一面。”她依旧自顾自地说。

    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在嘴角扯出一抹冷魅地笑:“是,我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恨我的人多不胜数,多你一个,也不多。”

    “谢谢你肯来见我。”苏落雪的声音气若游丝,迷蒙地眸子不敢看他的眼睛,总觉心虚。

    “你知道,荀夜为何会喜欢华雪吗?”他问完,嘴角闪过几分苦涩,继续道:“这还要追溯到三年前七夕之夜……”

    自宫阙那夜惊变后,她没有如苏家其他人一般被抓入天牢,等候问斩,而是被人秘密地送入相府这个偏僻幽静的园子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苏落雪知道母亲问的人是谁,垂了垂眼睑,低声道:“他是荀夜。”

    苏落雪看着他毫无留恋而离去的背影,她喃喃地道:“你我,本就不相欠。”

    “相国大人,他们便关在此处。”牢头指了指牢内。

    璀璨地光芒映照在书房,荀夜坐于案前看着手中的奏折,许久都未翻动。

    “我想见荀夜。”沉默了许久,她哽咽着开口。

    盛极一时的苏家,到如今,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离苏家满门抄斩的日子还有五天,苏落雪便病倒了,且已有三日滴水不进,多位大夫诊断过后,连连摇头,连称此为心病,她是一心求死,即使用千年人参救治亦难化去心中的郁结,此病非药物所能医治好。

    初秋的破晓带来一丝冰寒入骨地凉意,荀夜踏着青草地露水一路来到相府中最偏僻的院落,步入园中,正见坐在屋前石阶上的苏落雪,苍白的脸上挂着疲倦,乌黑的青丝上被晨露覆了一层薄雾,一看就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二少爷,相爷与华少爷在书房谈事。”紫羽恭敬地禀道。

    ※※※

    空气中再次凝结成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诡异,似乎从她的身份完全暴露后,他们曾经那份默契便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沉默与猜忌。

    他冷眼看着她道:“如今你自身到难保,还与我谈条件。”

    紫羽立刻跪地:“奴婢只是想由她亲口告诉你。”

    苏落雪看着荀洛的异样,亦起身,想扶住微微摇晃的他。

    说到此处,她收回飘远的视线,对上苏落雪的凝望,坚定地说:“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我吃了那么多苦才得以活下去,而你,有人帮你活下去,你却要放弃生命。”

    “真是姐妹情深。”荀夜冷笑,冰冷地目光直视她垂首地侧脸,隐约可见脸色苍白如纸:“我最讨厌有人和我谈条件,尤其是苏家人。”

    他瞪着说话虚弱却蕴含无限坚定的她,紧紧捏着的双拳泄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其实,这在新君背后下旨之人,她也能猜到一二。

    “她此刻要见您,定然是为了苏家之事。”她的声音顿了片刻,继续道:“紫羽觉得爷您若不想她恨您,就去见她一面。”

    感受着苏落雪的手在他手心里慢慢有了温度,华修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然地笑意:“记得在莞城我说过,若此后一别,能再见,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顿时,整个牢中陷入静谧,空气中凝结着无限地悲伤。

    “你的喜欢,太简单了。”她顿了顿,开始回忆着与他之间的相处:“在南昭侯府,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放过了我,第二次在书房,你还是放过了我。后来,我在你身边为婢之时,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苏落雪,所以第三次你还是放了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对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早知,我是苏落雪吗。”她终于开口问了,可声音却是那么暗哑。

    才触及他的衣衫,却被荀洛避开,他平稳不适,凝着面前的她道:“记得去年我生辰那日,你说一生之幸,是拥有平凡一生的人间烟火。可你不懂,只有站在权力的最高峰,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因为我坚持了自己的信念,所以让我碰见了南昭侯,那时我又偷吃被人逮住,毒打一顿,南昭侯将我救下,并为我付了包子钱。他蹲在我面前,也不顾我身上的肮脏,抚摸着我的头发,问我为什么要偷东西吃,爹娘哪里去了。我告诉南昭侯,爹娘死了,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偷东西吃。后来,南昭侯将我带进了侯府,这才有了今日的紫羽。”

    ※※※

    “即便遭罪,她也是相国八抬大轿迎进府中的妻子,没有休书,她便还是相国夫人。”荀洛冷声道。

    “华少。”她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喊了声,便越过他,离去。

    她跟随着他缓慢地步伐前行,静待后文。

    “苏落雪,告诉我,在莞城你做的一切都是算计吗?”他冷着声,一字一句地问。

    华修见不动的她,勾了勾嘴角,迈步走到她身边,将手中的花环戴在她头上,审视了片刻道:“不错,挺好看。”

    荀洛深深地闭上了眼,晚风拂在脸颊,吹干了荀洛脸颊上的泪痕,紧抿着的嘴角扯出一抹浅浅地弧度。猛然起身,因起的急,忽觉天地间一抹晕眩传至额间,令他险些站不住脚。

    “你是怕,若说了,我会杀了她。”荀夜一语点破。

    苏落雪顿时语塞,垂下眼睑,不再相问。

    ※※※

    ※※※

    而荀夜,依旧不为所动:“既然是辛王的骨肉,那便由辛王来救,他是此次剿灭苏后的功臣,若是他肯向帝君求个圣旨,说不准,就赦了苏扶柳。”

    “多希望,如今能帮你的是我,而不是荀夜。”

    荀洛于她身边就地而坐,却是仰着头,凝望天际一轮皎洁的明月。

    苏落雪惊诧地看着苏扶柳:“大姐你怀了辛王的孩子?”

    “母亲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该走了。”荀夜沉着声道。

    苏落雪感受着头上花环的重量,疑惑地看着华修的举动。

    听到这儿,荀夜猛地掐住她的下颚:“到如今,你还想挑拨我与华修的关系。”

    “她在那儿等你。”荀洛淡淡地说了句,也没有待他说话,便转身走入那茫茫黑夜中,依旧站在书房外的三个人盯着荀洛远去的背影,各有所思。

    苏落雪嘲讽:“为了扳倒帝后,你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血,你杀过的人,早已不记得了吧。”

    苏落雪像是没有听见荀夜的问话,亦不愿意提起那段早已被她封存的记忆,只道:“相爷,求你救我的姐姐。我愿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你似乎挺关心她。”他冷笑一声,后重重地将奏折放下,一声脆响于回荡书房:“你早知她是苏落雪,为何在莞城未禀告。”

    苏落雪全身无力,只能跟随着他的力量,缓步朝门外走。

    苏落雪看着荀夜那如刀削的侧脸,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只能凝着泪看着母亲为了大姐,不断地向荀夜磕头。

    被说中心事的紫羽一怔,自嘲地一笑:“奴婢奉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三个月来,短暂的时光如弹指飞过,可却是紫羽在府中过的最安逸的日子,因为有她。她虽然是苏家千金,却没有骄纵高傲,从来未将我当下人来看。三个月来她看了许多书,每回看书都那么认真,看完之后发表许多许多感慨。她看的书,我都看过,可在她发表完感慨之后,我会偷偷地重新拿起书,再次品味一番,那一刻我才发觉,我曾经读的那些书都白读了。她的性格多样,有江南女子的温淳,亦有北国儿女的豪放,看着这样的她,我仿佛找到了自己年少时的那份无忧。”

    听着那句话,仿佛也是在对他说,学会原谅。

    荀夜依旧看着外边,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荀洛勉强地扯出一笑:“你是不是苏落雪,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坐在我身边的人,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紫羽在案侧陪同,目光却静静地凝望着他的侧脸,眼中闪烁着感伤,始终紧紧捏成拳的手终于还是松开,打破了书房此刻的凝重:“爷,您难道不去吗?”

    待他们的脚步愈来愈远,最后直至不见,苏落雪才走到牢门前,牢内的几个人都发丝散乱,死气沉沉地靠在牢壁上。

    ※※※

    听到此处,紫羽脸色僵了僵,却道:“苏夫人早因帝后密谋受诛连九族之罪。”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似没有听到他的嘲讽,开门见山说着她的目的。

    “近来华少与荀夜走的特别近。”荀洛望了眼紧闭着门的书房,里边透出点点烛光映打在窗。

    苏夫人猛然一怔,正要开口,只见一直无力靠坐着的苏扶柳猛然冲了过来,尖锐地道:“我们苏家没有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子女,为了活命,竟然投奔了荀家!”

    苏家门生,诛连坐。

    权力,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荀洛道:“受人之托,给大哥带句话,她想见你。”

    坐如雕像地人终于动了动,将那半个时辰都未翻页地奏折合起,看着紫羽:“我该去吗?”

    “落雪不知道,大姐从什么时候对我的成见如此之深,若是因为三年前七夕之夜我昏迷中的胡言乱语,我只能对大姐你说一声抱歉。可落雪从来没有想与你争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奢望也没有。你说我投奔荀家,是,当初我是计划博取荀家的信任以自保,可最终我回来了,苏家面对那么大的危机,作为苏家子女,我必须回来。可我回到家,得到的是你们的不信任,我是恨过,恨过大姐你那么相信辛王却不相信你的亲妹妹,但我知道,大姐你只是因为太爱辛王。”苏落雪每一句话说的真真切切,听在苏扶柳耳中亦是字字敲击着心间。

    “因为母亲的话,我一直在坚定着信念,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在官兵放火烧府的那一刻,我从府院后面的狗洞里爬出去,逃生了。其实那一刻,我也承受不了一夜之间家人全部入狱的伤痛,才八岁的我,无依无靠,无亲无故,还要躲避官兵的搜捕,我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最终还是撑下去。我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剩菜,有时候实在饿极了,我就去街头偷包子吃,被人抓住毒打一顿是常有的事,可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活下去。”

    “那就请相爷把我送入大牢,即便是与苏家同亡,我也不愿一人苟且偷生。”

    随着牢头越往里走,便觉一阵阵恶臭,发酵地霉味充斥着鼻间,黑暗中唯有墙上地火把才能照亮前路。

    “苏家女子以苏蔷薇为首,个个手段高明。”荀夜甩开她,力道之大让她重重地跌坐在石阶上。

    紫羽亦强喂过她进食,每回喂过后,她便全数呕吐出来,之后的脸色惨白的骇人。

    “你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苏三!”他拂袖而转身,不再看她:“你要见母亲,那我便成全你。不过你记住,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

    自父亲被长枪刺死后,她便没有落一滴泪,她想哭,却哭不出,只觉凄凉。

    他的声音哽咽着,紧握着的拳似乎在克制着不让自己流泪,可最终眼泪还是克制不住落下,他想到了父亲就在他面前自刎的那一幕,到最终他都没有喊他一声“爹”,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倒下,他握着苏蔷薇的手,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在归相府的路上,她与荀夜相对而坐在马车内,感受马蹄声声踏响黑夜的小巷。

    “在牢中,你提起三年前的七夕之夜……那一夜,你发生了什么。”荀夜像是考虑了许久,才脱口问。

    说罢,便拉开门步出屋,才走几步,便瞧见华修站在门外,紫羽愣了一下,目光随即瞥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由紫丁香编织的花环。

    荀夜的目光黯了黯,已知荀洛口中说的那个人是谁。

    苏落雪抬头,盯着荀夜的侧脸,莞尔一笑:“相爷不会真的喜欢我了吧。”

    “这么好的天气,你却待在屋内,真不懂如何享受人生。”华修一路带着她步下石阶,走过小径,微风拂过青草,带过淡淡幽香。

    苏落雪在门前回廊就地而坐,低头俯视着地上那一排密密麻麻地蚂蚁,在深夜依旧勤勤恳恳地搬运粮食,这样一看就看出了几个时辰,直到深夜她依旧没有回神,眼神毫无光彩,仿佛在看蚂蚁,却又似在看其它。

    “奴婢不敢,奴婢说的只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的双手死死地掐上牢门的铁柱,眼眶泛红地喊了声:“娘。”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扶着身侧地石柱爬起,继续道:“如今你身为一国权相,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我只求见母亲一面。”

    荀夜于她面前停住步伐,如鹰地眸子冰冷地注视着她缓缓由石阶起身。

    荀洛收回远眺地目光,侧首对上她眼眸中的质问,他的手紧撰着,眼中饱含着挣扎,隐忍,最后却是化作一笑:“我以为,我们之间无须相问的。”

    若非是荀夜,她苏落雪怎能安然待在相国府,并逃过诛九族之罪。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一字一语,仿佛想到了去年的那个雪夜,她与荀洛、荀语畅谈梦想的情景,一切竟是那么美好,恍如昨昔。

    “一直以为你是二弟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自然觉得出现在洛阁属平常,却没想到苏三苏三,正是苏家三女苏落雪。”荀夜说这话时,不仅仅是嘲讽她,亦是自嘲。

    “放肆!你说这么多,是在控诉荀府这么多年来亏待你了吗?”

    听着书房地门被关上,荀夜再次坐回了桌案前,拿起尚未读完地奏折继续往下看了去。

    书房内,滴滴红泪滑落,更漏点点滴滴至天明。

    苏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忽地朝荀夜跪了下去,含着泪道:“我求你,看在扶柳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份上,饶恕她吧。”

    不一会儿,她又缓缓低下头,继续看地上来回奔走的蚂蚁。

    荀夜没有回话,只是侧过头,望着被风吹起的马车帘幕,外头的黑暗有一下没一下的闯进他的眼帘,沉寂了许久才继续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大哥不也一样没有歇息吗。”荀洛睇了眼荀夜身后的华修:“看来华少要常住相国府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样真挚的笑容,也许那一刻,父亲真的解脱了,二十五年的痴与怨都在那一刻彻底放下。

    待紫羽远去,华修才步入屋内,只见苏落雪正从床榻之上爬起,才穿好鞋子便注意到站在门外的华修,她停住动作。

    “在莞城,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是苏后硬塞给你的妻子,你该厌恶我。而你,是杀了我最好最好朋友的凶手,我该恨你。”

    终于,还是荀洛开口了:“在相府这几日还好吗?”

    “勇闯敌军烧粮草,战场不顾生死亦相随,那份令人欣赏的气魄却没想到,却是一场算计。可是能用自己的命去算计,也着实令人佩服。”

    是他对苏蔷薇说,应该学会原谅。

    母亲也曾是王公贵族之女,品性端庄,亦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如今为了大姐,不惜跪下乞求荀夜,这个名义上的女婿。

    荀洛的身影,伴随着这句话的落罢,一起消逝在茫茫黑夜中。

    苏落雪感受着这份清香,眼中有了几分朝气。

    是夜,静凉如水,苏落雪一身男装地跟随在荀夜身后,进入刑部天牢,一路守卫见是相国大人,也不疑有他,层层放行,他们长驱直入直达刑部大牢地最底层。那最底层亦是关押头号要犯的地方,此刻关押的便是与苏蔷薇有着直系血统的苏家人。

    华修弯腰,牵起她的手,便朝外走去。

    “苏落雪,当初那个天真豪放的你呢,就因为苏家的落败而放弃自己了吗?是,你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会心痛,会伤心,可你不知,相爷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执意将你留在了相府,留下了你的命。你这样放弃自己,对的起相爷吗!”紫羽终于忍不住冲躺在床上,似睡着了般的苏落雪吼了过去,可是床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地睡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离开这个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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