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说说话
一夜无眠。
昨晚她像被踩尾的凶恶野猫,情绪失控胡乱狂骂,她忘了自己骂过什么,只记得最后发了疯似的把蛋糕盒狠狠砸向王煦初,然后跑了。
等回过神时,天已大亮,楼下街道穿梭的车鸣与行人的叫喊络绎不绝。
日光刺眼,嘴巴空得发慌,身体残留熬夜后的疲惫与饥饿,再看时间,快早上八点了。
时间尚早,蛋糕店十点营业,李曦纯生怕撞见王煦初,飞快洗澡换衣,出门直奔小面店。
“大碗抄手,微辣。”
每次都点一样的单,只差别于辣度的不同,粤城不似临市,粤城人在吃辣上逞强且讲究,口味比临市的选择要多。
清汤不辣,微辣,小辣,中辣,正常辣,酸辣,麻辣,劲辣。
真是煞费苦心。
一如既往的味道,李曦纯吃完整碗抄手,又点了两个茶叶蛋,一笼蒸饺,双人份肉片炒米粉,机械地往嘴里狂塞。
最后小面店老板看不过眼,“小妹,吃不下别吃了。”
从空洞的狼吞虎咽中回过神来,李曦纯惊诧手中剩下的半个茶叶蛋。
差点暴食了。
胃胀得难受,李曦纯知道自己又不对劲了。
她放空思绪冷静分析,原因很明显,是楼下的‘thirteen’,是突然出现的王煦初,于是给亲妹李昕发去信息。
李曦纯:[我要搬家。]
五分钟不到,李昕的电话打来了。
“姐,你怎么了?”李昕提心吊胆,以为李曦纯安分了几年终于能稳定下来,谁料又出幺蛾子。
“没什么,只是想换个地方。”把吃剩的半份蒸饺打包,李曦纯结账走出面店,“我不想住现在的房子了。”
李昕沉默了数秒,“我这就回来,你哪也别去,在家里等我。”
挂线后,李曦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九点四十二分。
蛋糕店营业时间快到了,李曦纯快步往家里赶。
可已经晚了,王煦初正站在‘thirteen’的店门前,低着头和两名店员说话。
走得太急胃隐隐作痛,李曦纯站在离家七八米远的五金店前,盘算该怎么回家。
无法绕路,租住的独栋楼是公用楼梯,唯一的楼道门就在蛋糕店旁边,上楼必须经过蛋糕店。
正苦恼着,这时李昕打来电话,说已到楼下,让她下楼开门。
李曦纯望过去,只见李昕等在楼道门前,而王煦初仍在原地,两人仅相隔几步远。
“我不在家。”
压低帽檐躲进五金店,本想让李昕过来,谁料可疑的举动引来五金店老板关注,“小妹你要买什么,我这五金店东西摆得乱,光靠找可找不到。”
未来得及应声,电话那头的李昕先听到了店老板的话,“姐,你在五金店吗?”
这下好了,全暴露了,李曦纯注意到王煦初抬头看了李昕一眼,视线转朝自己的方向望来。
她躲避不及,就这样,二人目光相撞。
胃又开始痛了。
李曦纯捂住肚子转过身,帽子下,发根渗出细汗。
“李曦纯!”
王煦初喊着她的名字快步跑到她跟前,身上依旧系着墨绿色的店围裙,条纹蓝的衬衫衣袖折至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若非这人外形一等一好看,这身装束更像是猪场杀猪的。
“你住在附近?”
关你什么事,李曦纯不回答,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打包盒,把盒子藏在身后,恰好李昕赶到,拉着李昕便要走。
谁料王煦初先一步拦在二人跟前,“李曦纯,你有空吗,我们聊聊。”
与昨晚不同,此刻的副班长得体有礼,口吻熟稔得像普通旧友团聚,李曦纯猜不出他的意图,别过脸不理会,李昕却是挽住了她的手臂,“姐,他怎么知道你名字,是朋友吗?”
朋友?笑话。
“我不认识他,我们快走吧。”
一句的‘不认识’足够划清界线,也足够让王煦初露出真面目,对方不再客气,“不认识?行,那就当作不认识。”
“李曦纯,昨晚拿蛋糕砸我,弄脏我的衣服,该赔吧。”
这话一出不仅李曦纯,李昕也惊了,可对上李曦纯心虚的表情,看来砸人是没跑了。
“很抱歉。”李昕力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愿意出洗衣费,你说多少钱,我马上转款。”
“四千八。”
“多少?”
李昕以为自己听错,李曦纯也难以置信,一件破马甲,顶了天就一百元洗衣费,这人居然狮子开大口。
“已经折旧了。”王煦初面色平静,“官网明码标价,不信我可以发购入账单。”
“谁知道你的账单是真的还是假的。”李昕嘴硬,“脏了又不是坏了,我们只赔洗衣费。”
“不赔也没关系。”
话语无礼,王煦初却不怒,视线始终守着李曦纯不放,“李曦纯,你欠我的,我会一直记着。”
释怀是最难的事,岁岁月月分秒流逝,若无法与当事人和解,那只能自欺欺人哄骗自己,一切都会过去,会消逝,会泯灭。
但岁月总有翻旧帐的一天。
报应等在前方,谁也无法幸免。
胃部疼痛更甚,豆大的汗珠从发丝缓流至脖颈,顺着衣领滴淌胸前,灼出黑压压的洞。
日照再猛烈些,都能把她烧熔。
“给他。”
隔着口罩,李曦纯呼吸愈发粗重,颤着唇艰难说出这两个字。
牵扯旧事,她如同被紧扼后颈的猫,软肋尽露,无计可施。
犯了错的被告方,不冤。
“四千八啊,真要给?”李昕不愿意,可察觉到李曦纯不对劲,顿时慌了,连忙拿出手机给王煦初转账,谁知这人又作妖了。
“李曦纯,我只要你赔,做错事的人是你,你却推给别人处理。”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你管我们谁赔!”李昕听不得亲姐被贬低,语气也急了,“赶紧拿手机出来,不然你自己报警。”
“我没带手机,先欠着吧。”
说着王煦初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在前面的‘thirteen’咖啡店工作,可以随时来找我。”
听到‘thirteen’的店名,李昕不由一愣,想起王煦初刚才说的话,接名片的手顿住了。
隐约有什么东西浮于纸上,忍不住打听,“你是我姐的高中同学吗?”
却得不到回应,对方表情冷峻,目光里只有脸色苍白的李曦纯。
姐妹俩离开,而李曦纯的家住址,还是暴露了。
她胃痛得难受,无法走远路,不得不在王煦初的注视下打开‘thirteen’旁的楼道门。
回家后,李曦纯蹲在地上蜷缩着身,李昕慌乱,“不如到床上躺会儿?”
李曦纯摇头,只是应激引起的胃痛,过一阵子就好。
李昕只能不断和她说话,好分散她的注意力,“大庭今天有课,下午才来,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姐,你想吃什么?火锅怎么样,还是烤肉……”
碎叨如催眠曲,李曦纯渐渐困乏,很快窝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李昕不敢扰她,调低了空调温度,又从房间抱来被子,把人裹得紧紧的,好让她舒服些。
重物压身,终于有了安全感,紧蹙的双眉得以舒展,这一觉她睡得沉,醒来时,天已全黑,屋里亮着一盏小夜灯。
“蠢蠢,你睡醒了?”
说话的是张小庭,一个朝气蓬勃,明恋她妹的二十二岁男大学生,她的忠实跟屁虫,一跟就是十年。
睡一觉后精神多了,李曦纯打着哈欠问现在几点。
“快七点了。”李昕应,“我都饿了。”
家里没厨房,饿了只能外出觅食,出门前,张小庭帮两位女生化妆弄造型。
作为不羁放纵的年轻一代,张小庭的经历可谓精彩,当初听从父母安排报考医学专业,结果两年不到,因折服某国球队的球技,转向投奔小语种的学习。
如今,自由的灵魂再次萌生新兴趣,他迷上了美容美发。
李曦纯那头红毛,就是张小庭的首次试验杰作。
张家父母早已习惯熊孩子的跳脱,只要求张小庭把大学文凭读下来,其余的随他折腾,就这样,张小庭如愿报名了美妆技校,利用课余时间练习当一名优秀的‘张托尼’。
“蠢蠢,你的挑染都乱了。”张小庭帮她梳麻花辫,“要试试挂耳染吗?”
李曦纯沮丧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别折腾了,昨天才被人喊阿姨。”
“是谁!是哪个混蛋喊的?我一盒散粉灌他鼻孔!”
李曦纯被逗笑。
一番捣鼓后李曦纯大变样,她个子高,深色牛仔套裙衬得她甜酷飒气,张小庭特意开了亲爹的车,绅士地为两位女生打开车门。
李曦纯坐上后座,透过车窗偷瞄‘thirteen’。
店内外灯火通明,进出的客人不少,多半是年轻女生,李曦纯想起旧友曾提过王煦初受欢迎的事,原来是真的。
怪不得一件破马甲要四千八。
“今天那个人,我瞧着很眼熟。”车子从店前经过,李昕望向窗外,“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曦纯不作声,张小庭却吃醋了,“李二小姐艳福不浅啊,看别的男人去了?眼熟是因为在梦中见过吗?”
李昕笑嗔,“说不定是前世情人。”
张小庭呵呵呵。
吃的是火锅,粤城美食遍布大街小巷,晚饭后三人又去了小吃街,逛到十一点才回家。
“蠢蠢,你尝尝这南乳鸡蛋仔,特别香。”
张小庭给李昕买了一份南乳鸡蛋仔,觉得好吃又打包了半份,新鲜出炉的粤城传统小吃香味扑鼻,趁热最是美味。
李曦纯肚子有些撑,摆手说不吃。
“尝尝嘛。”张小庭递到她嘴边,“就一口,真的好吃。”
都喂到嘴边了,李曦纯只好接过来,李昕忽然‘哎’的一声碰上她的胳膊,“姐,你看前面。”
李曦纯边吃边抬头,是王煦初。
营业时间早过了,‘thirteen’店内一片漆黑,只有外墙上的壁灯盈盈亮着光,王煦初正站在灯光下低头看手机。
颀长的身影就这么映入眸中,李曦纯觉得分外不真实。
“姐,他好像在等你。”
李曦纯也察觉到了,王煦初本是侧身倚墙,注意到她们后,朝她们的方向站直了身。
真是阴魂不散。
“该不会是为了四千八吧?”李昕先想到这茬。
“什么四千八?”张小庭疑惑。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短说就是四千八。”
“……”
插科打诨间,三人走近了,李曦纯本想装作看不见,可王煦初出声喊住了她。
“李曦纯。”
李曦纯不明白了,几次遇见都是赌气收场,王煦初为何还缠着她不放?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僵持着,张小庭作为无辜局外人,不知来龙去脉,自然跟着李昕乖乖站到一旁。
却无故感受到一股汹涌的杀气。
“今晚的风阴嗖嗖的。”张小庭哆嗦了一下肩膀。
李昕捂住了他的嘴。
“有事?”
没戴口罩,李曦纯找不到否认的借口,而且王煦初已经知道她的住址,根本无处可躲,索性把话说清楚。
“要衣服钱对吧,你点开收款码,我把钱赔给你,以后别再烦我了。”说着,李曦纯拿出手机要给他转账。
“你真的……一开口就是赔钱,你就这么想跟我一笔勾销?”
这一问似乎带着怨怒,李曦纯落在手机屏上的指尖微微发颤,半晌后‘嗯’了声。
蓦然安静,天上的弯月阵阵凄凉,王煦初在月影下无奈苦笑,肩膀垂耷了下来。
“是吗?”
李曦纯怔忡,才后知后觉原来如今的他俩,连施舍彼此一句‘好久不见’的情分也没有了。
压下心底的唏嘘,李曦纯再次示意他赶紧。
王煦初没理会,不知多久后终于出声,“要来店里坐会儿吗?”
语气近乎哀求,李曦纯大脑停滞,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就一会儿。”
苍白的月色夹揉着灯光洒向男人的眉梢,氲出一片虚散乌沉的影。
“太久没见了,我想和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