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三爷
“噢?我竟不知这铺子何时轮到你做主了。徐秀秀。”
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随后门外走入一个英姿勃发,穿着玉白色长衫的男人。白色的云锦料子丝滑,走动时有高光流动。颜色衬得他气质出尘,配上他腰间色泽清透的翡翠,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平白给他添了几分疏离感。
男人脸部线条硬朗,下颚似乎比先前更加尖秀,皮肤也更黑了。
“爷!三爷您可算回来了!”
张管事瞧见三爷像是见着亲人般泪眼婆娑,太好了!他的强来了!他不用再要强了!
谭暮莘满脸震惊。
三爷竟是这间成衣铺的东家?!
“……”
三爷没管地上跪着的两人,径直走到了徐秀秀面前。
“徐秀秀,你好大胆子。”
话虽说得严重,语调却宠溺的很,听上去根本没有责备的意思。
徐秀秀见到三爷,仗着有人撑腰,身上嚣张气焰又涨了几分,气呼呼地告状,“三表哥!你看看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洗坏了我的衣裳,还擅作主张给我缝了片烂叶子!谁稀罕啊。”
三爷嘴角弯起,看着徐秀秀的眼神有些宠溺,似乎对她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
“这点小事要你亲自过来一趟?”
“我,我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想来看看……你嘛!”
徐秀秀眼神乱瞥。
三爷摸摸她的脑袋,“来看看我的?好了,看完了吧,这衣裳我让后院绣娘重新给你缝,你先回府吧。”
“哎呀,三表哥!”女子尾音上扬,撒娇的语气浓烈,带着些对结果的不满意。
三爷似乎有意装作听不懂,故意问道:“不然我亲自给你缝?还是?你去楼上选几件料子重新做?”
“好啊好啊,那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咯,我要让沧澜陪着。”
“沧澜一个大男人,懂什么料子?不然让她陪着?”三爷看了眼地上跪着的谭暮莘,眼神露出一丝商人的狡黠,“你选的料子,全从她工钱里扣。”
“这下人怎配陪我选料子!三表哥,你故意的是不是!我就要沧澜!就要沧澜陪我!”
徐秀秀晃着三爷的手臂撒娇,大有他不同意,晃到他手臂脱臼为止的意思。
“好好好,你先放开我,”三爷笑着点头,不再作弄她,转身看向了身后站得笔直的黑袍少年,“沧澜。”
沧澜:“遵命。”
与谭暮莘上次见到的沧澜有些不同,上次沧澜穿着一身黑底长袍,上半身套了一件生硬的黑色铠甲,腰部以上被束得笔挺,看起来凶神恶煞与他年纪不符。
今日他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款式却简单,腰间只用一条暗红色腰带系着,倒是像个少年郎。
沧澜是三爷的亲信,能把亲信随意交给外姓差使,看来三爷对徐小姐尤为上心。
“三表哥,逛完让沧澜送我回府吧。”徐秀秀心情愉悦,语调也昂扬起来。
“唔……”三爷沉思。
“好嘛好嘛,三表哥,我回去路上万一被人掳走,遭遇不测怎么办。”
“行吧,但不可太晚,我有事交代给沧澜去办。”
“不会的,我逛会就回,定不会耽误三哥哥的正事。”
说完,徐秀秀兴高采烈地拉着沧澜走上楼
三爷看着二人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走到徐秀秀原先坐着的椅子上坐下,整理了下前衫,再度开口,语气疏离淡漠,全然没了先前的宠溺。
三爷:“说说你吧。”
“小……小人……”张管事战战兢兢,寒冬腊月天里,他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滴在地上。
“不是你,你去账房把账本拿来。”
“啊?”张管事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谭暮莘,如临大赦般退了出去。
“……”
前一刻闹哄哄得铺子,夹杂着少女娇俏的撒娇,她都不觉得有何不妥。此刻只剩下她和三爷两人,氛围突然变得宁静,倒让她觉得脸上燥热。
她硬着头皮答道:“衣裳是我擅作主张缝得。”
再见三爷,她觉得惊喜,更多的还是意外。
不过他如今是她的东家,纵然此前骑马并行过,一路上多受他的照拂,现在该遵守的规矩也得遵守。
不知道他如此宠爱徐小姐,又会为了徐小姐怎么处置擅作主张的她。
谭暮莘闭了闭眼。
“起来回话,”三爷淡淡道:“衣裳是你洗坏的?”
“您可能不信,但……送来时就是坏的。”
“噢。”三爷点点头,像是意料之中,“我信。”
“您……”
“我这个表妹平日里嚣张惯了,衣裳是她自己弄坏的,”三爷笑了一声,“为了寻个由头来铺子里,你没来之前有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无妨,不必放在心上。”
为了寻个出门的由头,便损坏昂贵的衣裳?
想来在徐秀秀一个翰林院典簿家小姐的眼中,衣裳不过是件物品,与其不想穿了随意丢弃,不如利用它完成一个心愿。
浣洗衣裳的劳工结果会如何,更不是她一个翰林院典簿小姐该考虑的。
谭暮莘一想到她家的云锦,是因为徐秀秀的外出念头导致被典当,心中瞬间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旺盛的火焰烧得她两眼通红,她恨不得上楼把徐秀秀的衣裳撕碎。
可是她现在走投无路,寄人篱下,三爷保下她的工作,不让徐秀秀计较,对她来说已是万幸!
忍。
一定要忍。
她修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努力克制住胸腔中澎湃地冲动。
“三爷言重。”
“话说回来,你不是来京城同人做生意的吗?”
“京城的生意确实如您所说般难做,何况我现在手中并无一物同人做生意。”
三爷回忆了一下,想起她一路上抱得紧紧的包裹,“你先前抱着的东西呢?”
“走投无路,拿去典当了。”
谭暮莘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三爷当她是走投无路不甘心,为她感到惋惜,“这样……你又为何出现在我的铺子里。”
“我并不知道这是您的铺子,看见墙上贴了招工告示,被张管事招进来的,他看我衣着像是陵城手艺,和我定了一个月赌约,若我表现不错,可以让我去绣房,我提前完成了,明天就去绣房。”
“绣房?”三爷嘴角弯起一抹轻蔑得弧度,手中握着腰间那块翡翠摩挲,“那里的绣娘是我跑商队时从各地请来的,你觉得你有能力吗?”
“张管事见过我的绣法,既然他已经允了,我便不会妄自菲薄。”
“好。”
“三爷无事,我先下去了。”
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衣裳,顺手捡起来叠好放在柜面上。
谭家自古以来有句话:做云锦生意的人一定要尊重布料,生意自然好。
“慢着,你来京城是要同谁做生意?”
谭暮莘抬眼瞧他,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便想从他的面上瞧出来。不曾想京城的商户果然难打交道,惯会隐藏情绪的。
想来那一路上,曾多受三爷地照拂,想必三爷比京城其他商户多了些同情心吧。
她便当是以为三爷身为京城人氏,拥有这么大一间铺子,自认为在京城的商场说得上话,又看她可怜,想帮她一把。
于是莞尔一笑,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已无东西可买卖,您问了也无用。”
三爷点头。
他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见谭暮莘误会了,也没过多解释。
只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手上重新摩挲起了腰间翡翠。
半晌功夫,张管事拿了账簿折回。
他接下账簿翻看每日流水,视线忽然在昨日定损那一栏停住了。
“这是谭暮莘赔得那笔?”
“是的,三爷。”
“30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在他们看来算不得什么,若放在寻常人家里,能用上两三个月。
谭暮莘一个劳工,上哪拿的出30两银子。
他回忆起那句咬牙切齿的“走投无路,拿去典当了”,忽然明白过来。
想来谭暮莘今日的态度冷漠寡淡,话中带着软刺,应是忌讳他是东家不敢太冒进。
看来性子比从前能忍了,竟让人有些期待她以后在京城的发展。
“劳工一个月才二两工钱。”
“那……”张管事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从前三爷查账不过大致看一眼支出收入,三爷那可是格外信任他的!今天怎么抓着这笔钱不放呢?是因为徐小姐吗?
张管事殷勤道:“要追加吗?左右这件衣裳废了,该让她赔!”
“还赔?”三爷把账簿砸在张管事身上,食指勾起柜面上的衣服,一同丢张管事身上,“你是要把人逼死在铺子里?”
“三,三爷,要不小的把银子还回去?”
“不必。”
“啊这,烦请爷给个明示,小的应当怎么做?”
“废物,”三爷揉着眉心,“你让她进绣房的?”
“是的,爷,她的绣法……您您您看一眼。”
张管事连忙从衣裳中翻出破损的地方,急忙献给了三爷。
三爷看了一眼,蓦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知晓谭暮莘懂得些云锦,当初那些脏了云锦若没有谭暮莘,未必能顺利卖出去。
只是没想到……
“苏绣?!”
“是……是啊!她还是陵城人。”
“陵城。苏绣。姓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