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马
除了怀中云锦,只剩两匹骏马最值钱。
尽管京城地大物博,出行没有马车有诸多不便。
罢了……往后的日子,往后再说,先度过眼下难关吧。
阿笙自小便是谭家家生子,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多走些路权当强身健体,只怕谭暮莘千金小姐的身子,多走几步会磨出泡来。
“……”
阿笙静静等着。饶是她看出谭暮莘的不舍,也开不了口劝阻。
她们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
好在三爷赠得这两匹马品相虽一般,耐力倒是不错。
骑着走了这些天,丝毫不娇气,卖给做买卖的商户,再同他们谈谈价格,兴许能多卖点银子。
“小姐考虑好了,阿笙都听您的。”
谭暮莘一怔,有些不忍,“我知道接下来的这些话,我说得晚了。我来京城是为谭家寻出路的,与你过往的日子想比必然苦上千倍万倍,有时候兴许会连几粒米的清粥都喝不上,你的卖身契我放在你包里了,现下想要离开,我也不怨你。”
阿笙同她自小玩到大,称一句姐妹也不为过,她是为阿笙好。
再者,关系往疏远的说。纵然是主仆关系,阿笙陪着抵达京城已经仁至义尽,若她愿意,在这城中择个普通人,过过日子也行,实在不必继续跟着吃苦。
自她家一落千丈那日起,到那群商户上门讨债,再至今日在京城苟且偷生,阿笙一直陪着她,叫她心里半是惭愧半内疚。
“奴婢知道。”阿笙回她,态度像那日递粥时一般坚决。
谭暮莘攥紧缰绳,心中泛着酸涩。她往常没尝过这种滋味儿,更没体会过两个字便叫人喉咙发紧,心却实实的放松下来得心情。
她不断压抑着眼眶中的湿润,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往后再想走,我可不会放你了。”
二人牵着马一路无言,绕过了几个街角,到了繁华的街市上。
清末的街市虽依旧繁华,却大不如前,沉重的课税加上昂贵的成本,压的底层小贩苦不堪言,可脸上的幸福感却半分未减。
许是压力越大,才越能感受到生活的丝丝甜头。
谭暮莘挑了街市上第一家马行,铺子窄小,只容得下三四匹马,品种算不得金贵。
一般门面放这种马,是做小生意的。
客人显出足够的财力,老板才会带他到马场去挑金贵的。
“您好,找一下你们老板。”
她紧紧攥着缰绳,故作镇定。
严格上来说,卖马是她在京城谈得第一笔生意。
马行老板是个精明人,一对眼珠子自打她们进门起,就粘在了她们身上。望了一眼,他便懂了她们的来意,于是掩了面上的精明,走了上去。
“我就是老板,姑娘是来卖马?还是换马?又或者是想买马?”
“我来卖马,身后这两匹。”
“姑娘心中可有合适价位?高了低了放开了谈,不打紧。”
马店老板看似豪迈,眼底却藏着深算,眼珠子咕噜一转一个计谋上心。
谭暮莘头回做买卖,仅凭他一句话便放松了警惕,连同三爷的叮嘱也抛之脑后,坦诚道:“原想叫个50两慢慢同您还,既然老板如此坦诚,我不同您绕弯子了,20两一匹。”
老板听完绕了一圈,拿鞭子拍了拍马。
马儿吃痛,抬起了前蹄,仰声嘶吼。
谭暮莘在一旁拉着缰绳,差点被带的摔了一跤。
“您这马卖20两也忒坑了。”马行老板转眼间面上满是嫌弃,立即露出了商人锱铢必较的性子。
都说京城人擅长变脸戏法,却不曾想变的竟然这么快。
谭暮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不妨说下您心中价位,大不了各退一步取个折中。”
他又用手中鞭子敲了敲马背,继续挑剔,“方才我瞧这蹄子上打的马掌快磨平了,可见平日里跑了不少路,也就,值个10两吧。”
足足压了她二两银子,阿笙冲上去想要同他计较,被谭暮莘拦住。
“我也是诚心想同您做成这笔生意,不如折中,15两?”
诺大的京城,被三爷形容的如同财狼虎穴。她若是连个小小的马行生意都谈不下来,更别提去说服宋策了。
忽然间,谭暮莘心中庆幸没遇到宋策。
否则定要被他剥削得渣也不剩,且先拿这卖马的小老板练手,成与不成放一边,这条街上那么多马行,全当做是个经验。
马行老板哼了一声,摆摆手拒绝。
“您那马倒是金贵,日常开销不小,怕是生下来没走过几回远门,上了路指不定多磨蹭。比不上我这马,陵城您去过吗?”
老板一听,急眼了:“丫头片子懂甚,休要胡说,我这上等马能日行千里!去趟陵城不在话下。”
“空口无凭,您胡诌个日行万里也有人信。我这不一样,从陵城到京城,一日未耽搁,这磨薄了马掌便是凭据,再者,我这马儿温顺,哪怕是不会马术的小姐坐上去,也不必担心堕马。”
明明马掌被磨薄是件自降价格的事,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好像是资本。
马行老板眼睛一转,想起了什么,手插进袖口,摸了半天掏出钱袋,松了口,“三十就三十!今儿个赔了明儿赚,姑娘你是来者不善。算你来的巧,今个儿上午有位小姐来买马,要的就是走过千里去过陵城,且又温顺的。不然这价格,你跑遍整个京城也卖不掉。”
“是吗,那真是托了这位小姐的福。”
“这位小姐的福,大了去了,我得赶紧去徐家报信,不然这马砸我手里了。”
这笔买卖,到底让谭暮莘定下。
主仆二人拿了银子,走出马房,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阿笙将银子收好,满心欢喜,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小姐,您确实有做生意的头脑诶,教教阿笙吧。”
“往后再说,刚刚路上我好像看见一家成衣店在招工。”
找马店的时候,路过一家成衣店,当时光想着如何卖马换钱,没把招工告示看清。
这会儿绕了一圈回去,竟然找不到那家店了,不能怪人家京城地大物博,只能怪她自己考虑不周。
若是应聘上了,或许不用卖马了。
这第一笔生意,是按她心里价位谈下的,事后有些后悔。
谭暮莘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复盘,把谈判时的失误记在心里,防止以后再出错。
走着走着,阿笙眼尖,看着一家成衣店墙上贴了张白纸,她喊道:“小姐!是那家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谭暮莘看见大大的招聘二字,“对!”
第一笔买卖带给她的不痛快,瞬间烟消云散。她心头是惊喜,也是兴奋,一路拉着阿笙跑了过去,生怕那家铺子挪了位从眼前消失。
谁知才跑到门口,便看见铺子里出来一名小厮把告示揭了下来。
谭暮莘心头凉了半截:“不招了吗?”
小厮挥了挥手,“招,但是只招洗衣服的了。”
“我们,我们……”阿笙看着谭暮莘。
她们先前最差的打算也只是女红,如今这帮人洗衣服,属实落差有些大。
且不说给谁洗,一天要洗多少。便是谭暮莘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是去替人缝衣服也不会去替人洗衣服。
可这是冬天,招工的本就少之又少。这条长街上也就这一家招工,谭暮莘下不了决心,最终还是往前迈了一步。
“走走走,别挡道。”小厮重新贴了一张招聘告示出来,将谭暮莘拨到了一旁。
“我们想应聘。”
“你们?”
这一路走来,小厮的表情与眼神,她们见过不少,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放往常,替人洗衣服的工作不做也罢,谁求着、上赶着替人洗衣服?又不是天生的老妈子。
可如今这刚卖了马得的钱,反而让谭暮莘敲响警钟:下次没钱,可没东西卖了。
工作也是,过了这村便没了这店,你不洗的衣服有人洗。
“我们可以。”她说,阿笙想要拦她,被她捂住了嘴。
见阿笙不情不愿的样子,小厮环着胸靠在墙上,嘲讽道:“瞧你们穿的衣服料子不错,是哪家小姐逃婚遛出来的吧,万一把你们招进来,把我家的料子洗坏了,你们拍拍屁股走人了,还得我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我知道,我们有经验。”
“走走走,趁早回家去。”
小厮说完提着浆糊桶走了进去,没走几步,被铺子里管事拦住。
眼瞧着小厮离开,谭暮莘准备先找间客栈落脚,明日再做打算。
不曾想刚走没多远,那小厮又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也不忘弯着腰,态度比先前好上百倍。
“京城人人都会唱戏?都会变脸?”谭暮莘看着阿笙,更像是在戏言自语。
“哟,您说笑了,我们这不确实是人手不够嘛,刚刚您多担待,实在是看您年轻,我也不敢用您,但我们管事儿的刚瞧见您二位,他说用,我这才出来追。”小厮像个话痨,与之前惜字如金的形象截然不同。
谭暮莘蹙眉,她在陵城都已经孤苦无依了,更别说这十万八千里外的京城。
那间铺子的名字,她从未听过。管事儿的是谁,她更不会认识。
看着小厮前后判若两人,叫她生了丝警惕,京城的人可精明的很。
“你家管事儿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