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朋友相见分外眼红
滴噜嘟……听筒中是一阵刺耳的怪音,黄易松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面只有四个字——“连接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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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澄望了望四周,的确,病床、装饰、电路……包括他们各自的随身物品,这里的金属足够杀死他俩一万回。看来对方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只是想限制他们的监视和通讯。
“别看我,这是个明卦,你自己也能解。”方展瞟着依旧晃动不停的灯泡,声音懒得像是马上要睡着了一般。
老凡眯眼看了一会儿,用胳膊肘碰了碰方展,两人默契地凑去了屋子的一角。
“对付这样的行家手法,你一样有把握,是不是?”方展呼了口烟,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懒散,望向苏彦的眼神中略带了一丝担忧。
“风水涣……”复述了一遍卦名,庹洛的眼角习惯性地挑了起来,“第七个客人是个风水师?”
两人对视了约摸一分钟,脸上都挂不住笑了起来,彼此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六次会面都很理想,方展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嘴里歪叼着烟,兴致勃勃地打着手机游戏,嘴里还时不时地啧啧作响。
“不,他没打算杀我们。”刘孜飞长长地呼出一口烟,眉头却紧皱着,“我们身边到处都有金属,如果他真要动手的话,我们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黄易松后背一片冰凉,双震卦配合离卦出现,大有雷动九天,侵掠如火之势,这已经不可能是虚惊那么简单了。
叮,刘孜飞摸出zippo打着,静静地看着那不断窜动的火苗,稍后缓慢地为自己点了支烟。
见到这两个简单包扎的“礼物”,方展的表情突然有些扭曲,或者应该说是复杂。惊讶、担忧、怀疑、恍然、欣慰、关心……这些表情排着队地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半秒后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展耸耸肩,连苦笑都省了,秦扬和苏彦会这么对付他,明显是着了什么道。点了支烟,方展冲庹洛做了个手势,后者点点头,上前略看了下两人的状况。
“老凡,你可是从来不迟到的。”方展捶了那人一拳,调侃道,“怎么,现在改风格了?”
“还是个很不一般的风水师,算起来也是我的老相识。”从那漫长的几秒回忆中恢复过来,方展仍然笑嘻嘻地把话说了下去,“我总觉得,这位,应该不能算是人。”
说着老凡的右手略略动了动,门外跌跌撞撞地倒进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来,手脚上只缠着一道手指粗细的胶皮电线,但任由两人怎么用力也丝毫不能挣脱。
“现在想叫人来帮手,根本是徒劳的。”刘孜飞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冷漠,“那人既然能控制金属,就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途径对外联络的途径。”
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别心急,后来的一般都是压轴角色。”方展头也不抬地说道,眼睛牢牢盯着手机屏幕,“名角登场得迟到一会儿,这叫范儿。”
“他们是你朋友?”老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那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盯着地上的手机,吕澄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那么说……他是要赶尽杀绝了?”
房门一响,胡乐灰头土脸地冲了进来,身上的外套满是破口,右手鲜血淋漓像是受了伤。
风水师、江南、那个人……若有若无的记忆就像一阵缥缈的烟雾在方展脑中不住晃动膨胀。很快,烟雾逐渐浓厚起来,凝成了一段段的实体,但对方展来说,这些依旧有些陌生。
落在座椅上的三颗圆形棋子竟然都诡异地竖立着!
“他们在房子外面蹲点伏击,从位置来看,伏击目标是你。”老凡没有接话,继续望着窗外,“医院里那三个人是负责监视的,不管他们里面有没有你朋友,关起来没坏处。”
虚惊也好,实惊也罢,方展的计划里一定出现了变数,只要他能及时觉察,一切问题应该都能迎刃而解。
“老秦?!苏彦?!”
正常情况下,苏彦见到方展,会比较俏皮地开个玩笑,然后问这问那;秦扬话不会多,充其量打个招呼,用力拍拍肩膀。
“你把面上的卦全解了,而且解得很不错。”方展总算停下了脑袋,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但你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劳刘队大驾。”胡乐咬牙继续笑着,狠狠拽过纱布,用左手艰难地替自己包扎,转头向吕澄投去询问的眼神。
“就算你躲在十层墙后面,我一样能听到你说我的坏话。”略带低沉的嗓音传来,一个身材中等偏瘦的男子从门口缓步走了进来。
平房内,方展和庹洛正等着今晚的最后两名客人。
“空卦?!”黄易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方展的计划安排,黄易松是一千两百个放心,打从方展他们走后,他就和吴梦觉对着讲故事逗乐,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但就在半个小时前,他却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揪住了神经,说不出的压迫和紧张,几乎连气息都透不过来。
“喂,老六,我是……”吕澄急冲冲地刚开腔,耳畔就传来了一阵细微而诡异的响声。
“手法很高明,行家做的。”庹洛简洁地给出了判断。
可现在,庹洛完全能够感受到方展身上那股强烈波动的情绪,正如同地底正在奔涌的岩浆,只需寻到一丝裂缝便将疯狂喷发而出。
“你这朋友不去拆迁办实在是浪费了。”帮着制服两人后,老凡看着一地碎砖苦笑道,“你一定欠了他很多钱……”
“当然。”庹洛的回答带着一股别样的傲气,“我是行家中的行家。”
“还是不对劲……”黄易松不死心地继续嘀咕着,他总觉得这个正常而普通的夜晚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搭调。
孩子终究是孩子,吴梦觉并没有觉察出黄易松的紧张,在张着小嘴打了一连串哈欠后,趴在松软的座椅上睡了过去。
夜风突来,强调的现象是风,也就是是巽卦;屋里突黑,强调的是黑色,也就是坎卦。庹洛心里很快便得出了一个卦象——“风水涣”。
三为离火,离火克金,乾卦为老者、年长之人……
庹洛第三次抬手看了看腕表,细长的眼角挑了下,距第六个客人离开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以他的经验来说,这意味着有些不正常的事即将发生。
“我可没迟到,而且还是准时到的。”被叫作老凡的男子微微笑道,“只是你这附近风水不好,我一时手痒,替你调整了一下,顺道也给你带了两个见面礼。”
“风水涣面上是个顺风顺水的卦象,按理等谁都该顺顺利利地来了,可咱们这第七位客人却大半天都不来。”方展在屋里踱了两步,笑嘻嘻地冲庹洛道,“所以,我估计,咱这第七个客人只是和这一卦的名字有关。”
坎卦属水,巽卦属木,五行规律是水生木,也就是说巽卦削弱了坎卦的力量,就是卦理中常说的“用泄体”,从这上面来看,“风水涣”这卦不是个好兆头。
老凡语声一顿,侧耳听了听,嘴角微微一扬:“外面那些‘东西’当中,应该没有你的朋友了?”
半分钟后,平房区悄无声息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与死寂中……
庹洛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知道这两人和方展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尚不至于引起方展如此大的反应。
“风水涣”中上巽下坎,坎卦所代表的江湖之人应该指的是方展和他们这批人,这么说来,坎卦是体卦,巽卦是用卦。
“我知道不太平,但我必须来这儿见你和其他人。”方展吐了个烟圈,似乎比老凡还要漫不经心,“谢谢你救了我这两个朋友,也谢谢你把我那半个朋友关在了医院里。”
“出去的小家伙们已经很久没动静了。”庹洛没接话,而是自语般地说道,“老萧也没消息……”
“巽东南,坎为水,应该是个江南风水师。”方展笑嘻嘻地正要继续往下说,脑中却突然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残片。
留守在车内的黄易松神经一直紧绷着,有那么会儿他几乎觉得自己的神经就快绷断了。
庹洛想了想,巽在人物上代表的是长女、寡妇、山林隐居之人。但风水涣这卦阴性过重,反而不会是指女人,唯一可能的就是那个“山林隐居之人”。
在老凡的帮助下,坚固的铁条将秦扬和苏彦困坐在沙发上,庹洛从随身的包里摸出几个瓶瓶罐罐之后,便在两个沙发间忙碌起来。
“别说话,省点力气。”刘孜飞把满是鲜血的手机丢在地上,打开一瓶酒精,往胡乐的手上倒了半瓶,随即抖开纱布替他包扎。
灯光明灭下,庹洛的脸色略变了变,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方展,似乎等待着什么。
震卦,震卦代表的到底是什么?!
“我真是老糊涂了!”黄易松往大腿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是那帮天杀的小鬼子!”
很重要的事情?庹洛大脑中飞速地将卦象细节再次整理了一遍,却并没发现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
难道这两人的出现完全不在天卜的预计当中?!
除了点点灯火便是黑黢黢的夜色,侧耳听听四周,虽说不上寂静一片,却也没什么过多的响动。
“怎么可能。”方展咧嘴乐道,“我的朋友都不是东西。”
可望着眼前望远镜扭曲的残骸,刘孜飞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困惑和恐惧,这是一种无法接受现实的复杂情绪。
震卦属木,与离火相生,大克乾金……
“离火克乾金,这里就我一个老头,看样子是冲着我来的。”黄易松瞥了眼一旁熟睡的吴梦觉,心中略略有了一丝宽慰,好在这孩子不会有事。
“下面的大门被封死了,我刚摸出手机……”胡乐的话只说了半句便停住了,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着。
黄易松没有任何睡意,他脑中那些神经几乎已经到了快要绷断的地步,随即而来的是一阵下意识的恐慌不安。
“我倒是给忘了,你那对耳朵比监听器还灵。”方展沉着脸冲那人走了过去。
不过,庹洛可不是路边摊的算命先生,他绝不会单看卦辞解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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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嗒,方展话音未落,屋子的门锁便发出了一声轻响,锁簧自动跳了开来。
可他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神经紧绷个什么劲。
风水涣,易经第五十九卦,庹洛清楚地记得,这一卦的卦辞是:“顺风扬帆之象,随波逐流之意。”
当觉察到方展的存在时,苏彦第一个扑了过去,手不能用就用腿,连攻方展十几腿,把屋内的墙面踢出了一溜凹坑。
不可思议,刘孜飞很清楚这个词的含义,他甚至还记得这词是来自佛家用语。
庹洛的表情也很复杂,只不过,他“复杂”的对象是方展,而不是眼前那对正拼命挣扎的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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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之前发生的一切被一一复述之后,胡乐的笑容破天荒地消失了,刘孜飞突然发现,胡乐不笑的时候人显得十分木纳空洞,仿佛一个完全没有灵魂的木偶。
伸手抹了下额头上聚满的汗珠,黄易松从兜里拈出三颗棋子,颤抖着抛在座椅上。
正说话间,一阵夜风自窗外呼啸而过,也许是残旧的窗棂有些透风,屋里的白炽灯随即晃动起来。晃动中,灯光灭了几秒,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灵棋问卦,这是黄易松赖以成名的看家把式,现在这一卦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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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扬比较稳,没出那么多招,他只冲方展来了一下,用的是头,随后这屋子便没了里屋和外屋的区别。
“有古怪……”胡乐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面部肌肉不住扭曲着,他举起血淋淋右手,一部“刺猬版”手机正牢牢地钉在上面,手掌被硬生生钉穿了十几个孔。刘孜飞皱了皱眉,随手从身旁抽屉里拿出一卷消毒纱布,快速地在自己的手上绕了几层。
卜术界那些千奇百怪的能力再怎么离谱,从古到今至少也是有迹可循的,刘孜飞的世界观中完全能够接纳。
“不会……不会……九叔肯定预料到了这个变数。”胡乐喃喃自语着,脸上的笑容再度灿烂起来,“这天底下,没什么事情能逃过九叔的算计。”
眼前是是三个圆形棋子,圆为乾卦,乾卦代表强金……冷静下来的黄易松开始用最简单的卦法思维去思考。
从跟着方展的那天起,庹洛就觉得这位天卜老兄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懒鬼,这倒不是因为方展总是那付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模样,而是因为他的情绪。平日站在方展身边时,庹洛根本感觉不到方展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有一股子放松到不能再放松的淡定感,就像是懒得将情绪释放出来,以免在上面花费精力一般。
一旁的吕澄呆站片刻后,疯狂地摸出手机,拨通了附近联络人的号码,他有种预感,不管九叔的整个计划究竟如何安排,这第七个客人的出现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变数,一个足以影响全局的变数。
“这片平房区不太平。”老凡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会是特意挑这么个地方吧?”
“瞧我这记性!”黄易松拍了下脑袋,从兜里摸出了手机,他刚才光顾着神经紧绷,全然忘了可以通过手机联系方展。
可以这么说,现在车外呈现的是一个正常而普通的夜晚。
老凡靠在墙边,手里夹着半支烟,饶有兴趣地看着正在沙发边忙碌的方展和庹洛。他带给方展的这两个“礼物”正是许久之前就失去消息的秦扬和苏彦,或者,从物理上来说是他俩。
四个字?黄易松脑中灵光一闪,又是震卦!那种压迫和紧张依旧徘徊在车外,手机仍然无法接通。
可这个削弱方展他们力量的巽卦究竟是什么呢?
“有人在暗中捣鬼,怕你的计划成功,所以想分散或者削弱我们的力量。”半分钟后,庹洛十拿九稳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不过,风水涣大象卦辞有云:‘虽有忧患,但终可解困,百事亨通,忌任性散慢。’所以,我觉得那人的干扰对我们并没什么大的影响。”
乾一离三,两卦代表数相加等于四,也就是震卦……黄易松慢慢松了口气,见了震卦多半是虚惊一场,应该问题不大。
但十五分钟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啪,刘孜飞一把拍在了吕澄的手上,手机脱手而飞,落在了地上,手机的塑料外壳上枝枝丫丫地冒出了数十根金属丝,吕澄的手机成了世界上第一款刺猬版手机。
平房区外围,车上。
“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不对劲……”黄易松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不断向车窗外扫视。
方展没作声,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点头,庹洛心里有点发飘,光点头不说话,这算是认可还是故意卖关子?
夜色愈发深了,平房区内依旧闪亮着点点灯火,不知哪家的老式钟正发出当当的报时声,略带沙哑的钟声足足敲了十三下,钟声结束的刹那,每座亮灯的平房内都闪出了几个人影。
“空卦难出,心静则明,不能乱,不能乱……”黄易松大口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的情况越是诡异,就越证明危机临近,虽然不知道这个危机是什么,但至少自己已经见着了兆头。
但他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震卦代表东方,男子之相,亦可作盘根错节之局,林木之围……东边来的人,布下了围局!
三十三号平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