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是她的活菩萨
蔺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自己了。
苏秉夏早上走的时候有把民宿的窗帘拉开,正午的阳光照在窗外的香樟树上,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了些光到屋内,夏季鸣蝉在叫个不停,又热又闹,蔺浅目光落在床尾的落地扇上,风吹得她的发丝乱舞,背后出了一层薄汗,她有些燥热了。
昨天晚上两个人是挤在一张床上睡的,大约苏秉夏见她抖得不行,也没有开空调,只去问前台借了一台风扇,还好凤水县依山傍水,晚上倒也没有很热,风扇也足够消暑了。
见到焦柏淳的惊恐并没有消失殆尽,蔺浅赤脚去拿桌上的矿泉水,润了润干到有些发痛的嗓子,尝试着发声,嗓音微哑。她又躺回到床上,拿起床头的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到了26度。
原来她还是会为高一的事情丧失神智,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跑了,觉得这个项目没做完也没关系,她前三周已经做得充分多了,也够凑出一篇小论文了。
既然她高中已经跑过一次了,为什么现在不能再跑第二次?
起了念头,也觉得可行,说跑就跑!
蔺浅在心里盘算着逃跑的行程:第一步,先把放在民族研究中心的论文资料都拿回来,第二步,去汽车站买今天回参川的汽车票。
只要离开凤水县,就没事了,就像当年离开浮安县一中一样。
行程规划完毕,她裹了一套长袖运动装,戴了一顶巨大的遮阳帽,换了一双方便跑路的运动鞋,摸了墨镜戴上,可谓是全副武装的出门了。
季柯演刚进民宿就看见穿得十分异类的蔺浅鬼鬼祟祟的下楼,一时百感交集,一边庆幸她已经能够自己走路出门了,一边看她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又有些担心,这打扮确实一时半会儿很难让人认出来,但谁在六月酷暑的大中午穿得这么严实出门啊?普通人路过都会费心看两眼,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蔺浅。”季柯演出声叫她。
“你怎么来了?”长时间没有出声,蔺浅的嗓音有些哑到有些破音。
季柯演:“苏秉夏带你们学院的人去西侗苗寨了,有些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蔺浅墨镜下的眼底泛过一丝惊慌,随后更坚定了:她今天是非离开凤水县不可了!
学院项目的最后一个研究点就是西侗苗寨,西侗苗寨可以说是目前保留得最好,也最接近原始苗族生活状况的苗寨,所以安排了三天两夜的行程,基本上西侗苗寨的资料收集完毕,项目也就结束了。
这意味着,她们学院的人接下来三天都不在凤水县,苏秉夏也不会回来,她如果现在不走接下来的三天就要一个人住在民宿里了,那这个民宿和地狱又什么区别?
看蔺浅呆在原地好久没有动静,帽子和墨镜的加持下他也不大能看清她的表情,想到昨天她发冷的样子,他走近伸手想去探一下她的额头摸摸温度,但巨大的遮阳帽拥有巨大的帽沿,退而求其次,他用手背触了下蔺浅的脸:“你好点没?”
“我得走!”蔺浅摘掉墨镜,真挚的看着季柯演,脱口而出。
“啊?”季柯演摸着蔺浅体温正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被这一句“我得走”又震住了,小学妹不仅恢复元气能出门了,还能出远门了?
她望向他,声音不大,眼里还是有些战战兢兢的情绪:“我现在要去民族研究中心拿我的资料和电脑,你有空吗?”
季柯演摘掉蔺浅的遮阳帽,半蹲下身子,平视看着她,说话语气有点儿哄小孩儿的意味:“我可以陪你过去,但是你先回楼上换一套凉快点的衣服,外边30多度呢。遮阳帽换成伞好不好?这样我还能蹭一下。”
蔺浅听季柯演答应了,乖巧的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伸手拿回他手里的帽子,迅速跑回楼上,换了一套短袖短裤,但为了方便跑路鞋子还是没换,她压根忘了自己极端恐惧时,腿都不太迈得动,最后翻开行李箱找了把遮阳伞下楼。
蔺浅的资料说不上很多但也不算少,再加上笔记本电脑,摞在一起,也快有一瓶500毫升矿泉水的高度了。
“我来抱吧,你等会儿打伞。”季柯演手支在资料上,“这么多的资料你都要带去西侗苗寨?”
“西侗苗寨?我不去那里啊。”蔺浅倒了杯水放在季柯演面前。
季柯演一顿,困惑道:“那你说你要走?走去哪?”
蔺浅眸色暗了暗:“回参川,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应该能赶上末班大巴。”
他将她的仓皇恐惧收入眼底,没再多言,他习惯直接解决问题,但是如果对她来说,逃避是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的话,他也不强求。
季柯演喝掉杯子里的水,抱起资料:“走吧。”
回民宿的一路上,蔺浅一直沉默着,不时的会看看四周,像久居室内偶尔被抱出门的猫,机警小心。季柯演借着一起打伞的由头,保持着比较靠近的距离,没走多久,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衣摆多了股重力,她还是在害怕。
快到民宿的时候,季柯演看着前边双手插兜,刚从蔺浅住的民宿里走出来的男人有点儿面熟,心里有些不放心:“我等会儿帮你搬去楼上,等你收拾好了,再送你去汽车站。”
蔺浅闻言感激的看向季柯演,更坚信季柯演是菩萨了,算来这已经是她被“菩萨”庇佑的第三次了:“等你回学校了,我请你吃饭!全参川的饭馆任君挑选。”
季柯演见她感恩戴德的模样,弯唇笑了笑:“这么豪横?”
蔺浅觉得这算什么,总要给“菩萨”上点供才能对得起“菩萨”的庇佑。
人身安全得到保障,并且马上就能脱离梦魇的双重喜事让蔺浅的步子都迈得轻快许多,但季柯演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蔺浅进了民宿后把伞收起来往楼上走,季柯演跟在她身后,在进民宿前谨慎的扫了一眼四周,才慢悠悠往楼上走。
“啊!”
季柯演听见蔺浅的尖叫,忙把手里的资料放在阶梯上,大踏步跨上楼,她看着他,双目里满是崩溃,双唇死死的咬着,两行泪又急又凶的顺着脸颊流到下颌,再滴落在地上。
他看向她的背后,房间门前有一只猫,更准确的说,是一只小猫的尸体,因为是白猫,所以殷红的血渍更明显了,放小猫的纸制礼品盒还渗透了部分血液。
眼见着蔺浅双目失神就要晕倒,季柯演慌忙上前抱住她,看向礼品盒的眼神里有悲悯,又掺杂着些许怒意。他打开房门把蔺浅抱到床上放下,重新回去审视了礼品盒里的小猫尸体,拿起叠在盒子下面的盖子,轻轻的盖住了盒子,靠墙边放着,心里大致有了一些猜测。
蔺浅躺在松软的床上不觉舒适,反而觉得自己在下坠,胸口都要透不过来气了,她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好像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柯演关上房门,看着在被子里微微发抖的一小团身躯,不出声响的在椅子上坐下了。
蔺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还是在被子里,从被子和床的缝隙里看出去,外面还有些光亮,不像是灯光,像是阳光,应该还是白天。
然后听见开门声,蔺浅心一紧,脚趾下意识紧张的往回蜷着,试探性的叫:“季柯演?”
男生温和的声音传来:“醒了?”
是料想到的人,蔺浅大口的呼吸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季柯演看了眼手上的腕表:“已经五点了,你今天可能回不了参川了。”
蔺浅把头又蒙回去,闭上眼的瞬间小猫的尸体又出现在眼前,吓得她立马又睁开眼睛,将被子掀开了。
又来了,又开始了,黑暗也不接纳她,恐吓着要逼她走。
蔺浅掀被子的动作很突然,就像被子里有妖魔鬼怪一样,他看着明显憔悴下来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猫呢?”沉思片刻后,蔺浅的眼里陡然升起一股狠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黑暗既然逼她走,她去找光明就是了!反正有“菩萨”在身边。
“还在门外,盒子我已经盖起来了。”季柯演将毛巾沾了水拧干后,递给蔺浅。
她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好似还不够,下床赤脚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冲了好几把脸,找回些神智:“我想找个地方安葬小猫。”
她厌倦了,她努力去遗忘之前的噩梦,是为了逃离噩梦,不是为了噩梦重蹈覆辙还能摧毁她。
季柯演不知道为什么蔺浅突然变镇静了,但她这种情绪不稳定的状态让他没办法放心她一个人出门,更何况凤水县还有一个虐猫的变态在盯着蔺浅:“好,我陪你其一去,你等我一下,我去问老板借一下铁锹。”
季柯演用黑色的塑料袋把纸盒包起来后拎在手里,蔺浅抢先一步拿起靠在墙边的铁锹:“我拿这个吧。”
“好。”
黄昏总是走得很快,两个人没有走得很深,在半山菩萨庙后的松树林里找了一块地,小心的把小猫埋好了,插了三根松树枝当是为小猫立的碑。
季柯演望向蔺浅,见她看着那一掊小土堆微微有些出神,眼里已是落寞悲悯大过于惊慌害怕。
良久,她拍了拍小土堆,宽慰着:“咪咪,半山娘娘就在你跟前,以后菩萨娘娘会保佑你的!”
说完,她把目光偷偷移向蹲在一边的季柯演,这是她的活菩萨。
活菩萨和蔺浅对上目光后,云淡风轻的道:“那个学猫叫的人,要不要直接做掉?”
蔺浅:?
好似活菩萨一秒变成了活阎王。
季柯演看蔺浅瞪大的不可置信的眼睛,嘴角弯了弯:“假的假的,骗你的。法治社会。”
蔺浅松了口气,站起身,两个人慢慢往山下走。
总要向菩萨祈祷,菩萨才能渡人。
蔺浅突然想把压在自己心里的尘埃都翻出来给季柯演看:“那个学猫叫的人,叫焦柏淳,是我高一的同班同学,我们有些过节。”
季柯演没出声,等着蔺浅往后说。
蔺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害怕猫叫,明明小猫咪也没有对我做什么,明明是因为我,它们才有了飞来横祸。”
听着蔺浅声音有些不对劲,季柯演害怕蔺浅又陷入对猫的愧疚,从而又陷入对始作俑者的恐惧,试图偏开她的思路:“为什么他会杀小猫?”
“因为我高中的时候会定期的投喂一只流浪的小猫咪。”蔺浅声音变得轻柔,那是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公猫,总是在学校的后门流窜。
蔺浅的思绪倒回高中,那时她就住在浮安县爷爷奶奶家,所以每天都是走读上学放学,县一中大部分的学生也都和她一样,只有极少部分下属乡镇考进来的学生,才会住校。
有的时候怨念起得根本毫无理由,被怨方甚至不知道起怨方在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