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李神医,你怕死吗
廿无尘冷眼看向地上昏死过去的男人,提剑慢慢靠近。
“方姑娘。”
身后传来呼喊,她转身望去,是李莲花。
“你为什么会在这?”
李莲花拿出纸团和竖笛,淡然道:“这两处的线索结合,便是这木窕林,而此地,也是唯一一个桃林和梣树的交汇地。”
廿无尘唇角勾起,试探道:“你是来阻我的?”
李莲花小步走来,温声道:“他本就该死,我也不会阻拦姑娘做任何事。”
廿无尘冷笑颔首:“他确实该死,但他如果死了,在下面会恶心到蓉蓉,如今变成一个废人活一辈子,不比直接杀了他,要诛心的多?”
她眼中又是试探,抚过剑身道:“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疯子,如今唯恐避之不及?”
李莲花淡然踏过院内的桃花,走到她的面前:“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有情,草木皆是唯命而生,人,是为七情六欲而生。”
“是人,自然会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廿无尘嗤笑着举起剑来,直指李莲花心口处:“也是,即便是李神医,也逃不过关心则乱。”
“今日我不取他的性命,但是,你怕是难逃一死。”
“李神医,你怕死吗?”
李莲花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道:“若我说不怕,姑娘想必也不会信。”
“我曾多次为姑娘所救,也因愚昧无知伤了姑娘,若是杀了我,姑娘可以解恨,那自然是悉听尊便。”
他步步往前,廿无尘也并未放下手中的剑刃,花瓣飘落到剑刃上被划成两半,刃尖闪过阵阵寒光。
该杀了他吗?反正我也救不了他,与其让他承受后面的所有痛苦,倒不如给他个痛快,这样,他就不会知道,他的师兄师姐都还活着,还都,希望他去死。
廿无尘干脆闭上眼不去看他被剑刃刺穿,可手却在感受到阻力时自己收了回来,她突然睁开眼,看向他被剑尖刺伤的地方。
握剑的手青筋凸起,她猛然一剑刺去,斩去他的一缕青丝,剑也飞出去钉在桃树上。
她眼眶猩红,上前抓住李莲花的衣领:“李莲花,你为什么就那么不在乎?总能那么轻易的就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于他人之手?”
与其说是愤怒,更多的是怨怪。
“你以为那朵忘川花是怎么来的?是我轻易捡来的?还是让别人无意找到的?”
“那是我拿命换来的。”
李莲花的眼睛蓦地睁大,他口中低喃道:“用命换的?”
“对,拿命换的,可你却因为一句话将自己的命送到我的手里。”
她松开李莲花的衣领,声音嘶哑:“这些年,我为了活下去,我弹琴、练舞、下棋、作画、吟诗、写曲,我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因为我一闲下来就很困,一困就会做梦。”
她声音越发激昂,眸中尽是不甘和怨恨:“一做梦,梦里的人,都是血淋淋的,我是活该,可我却不能以死谢罪。”
廿无尘转过身回望他,到最后只有无尽的绝望:“有一个人跟我说,我该活着承受这一切。”
“所以我拼命的想要活着,我想问你,你凭什么?”
李莲花眸中温热,他垂下眸子,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廿无尘大步跨来,手掌放在他的脖颈处,慢慢收紧:“我现在,真的很想拧断你的脖子。”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讨厌你吗?”
李莲花掀起眼皮,脸上也因窒息憋成红色,他断断续续道:“我……知……道。”
廿无尘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不,你不知道,你更不知道的是,我讨厌你每次无论什么事都能轻易地置身事外,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为什么可以活得那么肆意?还能将所有绝望都视若无物?”
为什么不能和我一样,落入泥潭,弄得满身污泥,再也洗不干净。
这样,我靠近你,就不算是玷污,而是两个可怜之人的相拥取暖。
“方姑娘,我也曾恨过所有人。”
李莲花娓娓而谈,而廿无尘怔愣的松开他脖颈的手,李莲花重重咳了几声,又郑重道:“可转念想想,人生不过短短几个春秋,若一直将自己困在执念之中,那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姑娘厌恶我,可我并未想过轻易将命送到他人手上。”
他抬起头,眼神诚恳:“因为是姑娘要这条命,所以才愿意给。”
廿无尘冷笑着离开,路过他边上时厉声道:“我不需要,也不稀罕。”
说罢,她大步离开,也不管那树上的剑刃,李莲花走去取了下来,又拾起那缕青丝,用绳结绑好后收起来。
回到听府,廿无尘径直走向巧芙蓉那处,她趴在她的脸旁,自言自语:“你说,我是不是很懦弱,什么都不敢,什么都害怕,每次狠心做完事后,都会莫名后悔。”
“我之前,一直都在以伤害自己为消除痛苦的信仰,可现在才发现,原来有时候,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我真的很讨厌他,有时真的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总是只差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我不能再心狠一点,这样,也许我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了,你说对不对?”
廿无尘对着她说了很久,到最后趴在那处睡了过去。
梦里,所有人终于不再向之前那样鲜血淋漓,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眸中好像是呼唤又好像是欢迎,廿无尘不带一丝犹豫的走去,却在即将接近时,梦醒了。
“方姑娘。”李莲花站在边上,唤了她一次又一次,他的脖颈处留下红痕,手中是一朵芙蓉花。
廿无尘呆滞看向那朵花,缓缓接过。
“那日我听见那二人说巧姑娘原名并非芙蓉,想来,是姑娘为她取的芙蓉二字。”
“她也应当很喜欢这个名字。”
廿无尘轻点花蕊处,花香飘入鼻息,畅快而清凉。
“嗯,她常说,我取得好听。”
“我是不是不该由着自己任性,让她在这里陪我,不得安息。”
李莲花抿了抿唇,低声道:“巧姑娘,也舍不得姑娘。”
廿无尘吸了吸鼻子,将芙蓉花放到巧芙蓉腹部。
木窕林,花飘四溢,一望而去,多了一处墓碑,还有墓碑前的五人。
“这是府中桃树下找到的。”方多病手中是一个粘上泥沙的木盒:“这里面留下的东西,你看看吧。”
廿无尘打开木盒,里面是很多纸鹤和一个针脚青涩的香囊,上面缝的是柳叶。
她拿起纸鹤,解释道:“她这个人,总是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我就教她折这个,有什么不开心,都可以写在上面,等到心情好了,再把纸鹤烧了。”
她拆开一只纸鹤,细细阅览上面的字:今日和小萝卜写了信,她的态度很冷漠,只给了我药,都不说别的,不会是有了新的朋友,把我抛弃了吧?
廿无尘勾着唇,温柔笑笑:“初见她时,她就很笨,好不容易攒下治疗心疾的药钱,就因为在这里碰上晕倒的我,她就细心照顾,甚至拿药钱给我买补品。”
“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
“到后面问了才知道,她看我衣着打扮不像普通人,她只要帮了我,就可能有钱买到馋了许久的糕点。”
廿无尘嗤笑一声,磨搓着纸面。
众人默不作声,听她讲下去:“她说她的心疾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不好,干脆在死前尝尝没尝过的新鲜玩意儿。”
“之所以叫我小萝卜,是因为她说我的门牙像她抓到的野兔子的牙齿,而兔子,爱吃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