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拉锯
待大脑完全清醒,苏以冬才从房间中的蛛丝马迹中清楚了锦安然并没有骗她。
沙发上有锦安然的衣服,锦安然还把藏有被子的抱枕打开,垫在l字沙发上,看样子昨晚锦安然一直是在客厅睡的。
其实真的睡了多久她心里也有数。
“你没骗我就好,安然。”苏以冬的声音像是在袋子里发出来的一样,听起来沉蒙蒙的,有一种窒息感。
“总监,”锦安然在水池边安静的洗碗,水流顺着纤细的手缓缓流淌,“昨天在magicmotion的时候,我确实被你吓到了,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么愤怒,不像你平时那么……”
“冷冰冰的是吗?”苏以冬接上了话:“我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别人不理我我也一般不会理别人,所以在公司里,会给你这样的错觉。”
“就没有人来问你关于工作的事情吗?总监你工作能力那么强,不应该这么不受欢迎啊?”锦安然将手里的碟子依次排进橱柜,悠悠地问。
苏以冬叹了口气:“芝澜居所有的任务基本上都由白芊和她手底下的项目组亲自对接甲方,然后分配给各个组,每个组有自己的流程体系,根本不需要我,除非是完全没有办法摆平的烂摊子,或者排期太赶,才轮到我。”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个擦屁股的?”
被锦安然这么一番比喻,苏以冬差点没绷住。
“我也算是空降,芝澜居上下对我感到不满的人有很多,这样的工作状态是白芊特许的,我可以在任何地方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迟到早退也是为了少点闲话。”
她确实是游离在所有人之外,最特殊的那一个。
手机铃声很大,在茶几上振动起来,苏以冬伸手去接,打开屏幕后眨了眨眼:“说曹操,曹操到。”
苏以冬按下了接听键,白芊那富有冲击力的声音立马就从扩音器中涌了出来:“酥酥酥酥酥酥!成了成了成了!”
苏以冬本来就酸胀的脑袋被这么一喊更疼了,连忙将手机挪远耳朵:“我没有聋,你声音不用这么大。”
“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尚杂志,就是那个《sensibility》。”
“我知道,当下销量最高的艺术刊。”苏以冬仍旧是冷淡地回应。
她没办法不知道,公司上上下下几乎任何地方都有这个杂志的影子,即使她再不和人交谈,再没社交,也会注意到几乎人手一本。
这个艺术刊在她们圈子属于必备,无论是服饰、绘画、雕刻、建筑、文化基本上都会收录在该杂志中,拥有最全面的信息汇总,甚至其中有一些内容因为版权问题其他杂志根本没有办法收录其中,《sensibility》背后的景氏集团财大气粗,垄断了这些信息的版权,自然而然也成为了行业里独一档的龙头。
《sensibility》是南州市景氏集团旗下的产品,景氏集团基本上承包了整个南方的艺术展举办活动,专攻时尚文艺。自从集团的总裁景文逸结束了长达三年的海外活动,重新归来后,集团发展更盛,《sensibility》就是由他一手创办的。
“我这一周出差拜访景氏,了解到他们想要拓展的业务,是《sensibility》的子产品,叫《haze》,是面向初高中生的青春风格艺术刊,你猜猜我拿到了什么项目?”电话里的白芊很激动,欣喜之意即使隔着屏幕也仿佛要喷涌而出。
还没等苏以冬做回应,白芊就没憋住,提前一步讲了出来:“我拿到了《haze》首刊封面设计的招标!只要我们设计出的封面能够被选上,景氏就会和我们达成长期合作!”
阳光有些炫目,但是并不妨碍苏以冬吃惊地瞪大双眼。
她心里清楚,如果能和景氏牵线搭桥,芝澜居的现状将是质的飞跃,未来估计也是一路顺利,《haze》每一期的封面都将都会有芝澜居的logo,配上那无可匹敌的销量,能将整个公司的知名度往上拉一大截。
苏以冬滚了滚喉咙,有些难以置信:“你认真的吗?”
“绝对没有假!而且我决定这个项目就交给你了,一周时间,下周这个点负责这个刊物的甲方会亲自来公司会谈,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交给我?你这卫星放的未免有点过分高了,这么大的项目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来完成呢?”苏以冬有些微怔,她不敢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其实对谁来说都一样,景氏的影响力太大了,一旦出任何问题,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白芊轻咳两声:“后续我会让a组协助你,但是所有的流程只能经过你手,”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柔和,“酥酥,我只相信你。具体要求明天来公司我会单独和你谈。”
苏以冬没有说话,一瞬间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卡在嘴边。
“可……”
“不还有安然妹妹吗?那个小姑娘创意指标我觉得可是很在线的,你说不定可以问问人家呢。”白芊半真半假的谄媚,“明天让安然妹妹一起来我办公室吧,一起聊聊。”
苏以冬微微侧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锦安然。
挂断电话的时候,两人的视线视线悄然对上。
苏以冬眼里的惊喜与担忧藏匿不住,瞳孔里闪烁的情绪将一切都出卖给了锦安然。
“总监,”锦安然绕过她,“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完成得很好。”
锦安然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卧室门口,苏以冬能感受到了她的语气中有难以隐藏的困意。
“我先……眯一会。”锦安然不经意打了个很轻很轻的哈欠。
哈欠很柔和,像是轻声地祈祷。
接踵而至的关门声如同一把小锤子,缓缓锤动了苏以冬这颗死寂已久的心脏。
她看着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厨房,心里却仍旧是一团糟。
19楼仍旧能听到窗外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的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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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安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暗哑无光,她很久没有在白日里睡过觉,醒来的一瞬间,看见寂暗的天空铺散着碎钻般的星辰,心有点悬空,不着边际。
回想刚躺上床仅仅就是一合眼,便沉沉睡去,没有梦到什么,脑子里空空的。
被单上还残留苏以冬香水的味道,估计被裹了很久,她将外层拆下,随手握成团。
低着头走出门的一瞬间,和刚出浴的苏以冬碰了个正着,几乎就是撞在苏以冬的胸口上,苏以冬刚被热水浸染的体温和萦绕在周身的沐浴乳香气让她的心跳倏地停了一下。
苏以冬也没注意到她,但并未闪躲,任由她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我……洗个东西。”锦安然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没有看她,手里紧攥着团成球的被单,继续向卫生间走去。
直到锦安然悄无声息地绕过自己,苏以冬微微发愣的脑袋才回过神,她看着锦安然的背影,好像比平时更娇小了一些。
回到自己房间,苏以冬抬手在衣柜上层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套薄薄的紫色被单后,又折回洗衣机旁。
“给,”她走到在洗衣机旁发呆的锦安然,“你先用着吧。”
锦安然呆呆地看着新被单,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伸手去接。
直到苏以冬将被单强硬地塞进她的手里,身体才象征性地晃了晃。
“对不起,”苏以冬说,“我当时确实醉的很厉害,已经神志不清了,我的只能记起来自己是往卧室里走的,但没想到是你的卧室……”
“总监,”锦安然打断了她,“我没生气,不用道歉。”
话语好似惊弦,让苏以冬心头一颤。她没想到锦安然会打断的这么生硬,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
“可能之前……会有一点在意,但睡了一觉后好多了。可能是我的问题吧,我如果没被调度到你身边,而是其他组,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声音很平淡,一句话就把所有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苏以冬听着很难受,唇不由得向下弯了几度。
“是不是陈傲雪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总监你很出色,我在你身边可能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帮上了应该也没啥出头之日,不如转到a组,还能有点上升空间。”
苏以冬的脸上有些漠然,她很早就知道陈傲雪对她有意见,那天下午看着锦安然和陈傲雪走地那么近,其实能聊什么心里都清楚。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在总监身边能学到更多东西,我还是想待在总监身边。所以我拒绝了她。”
锦安然只往里面倒了一点点洗衣液,将洗衣机的门轻轻关上。
嘴上说着想呆在她身边,但是身体却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总监对其他人都很冷漠,但是能感觉到总监对我很关照,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总监还请多包容我。”
声音越来越低,苏以冬被这公式化的一堆话搞得有些火气。
“够了,”她将身上的睡衣吊带往上提了一提,“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她转身回到卧室,将门重重地关上。
怪异的气氛越缠越深,突然觉得那个地方像是给傻瓜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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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出发的时候,苏以冬的房门没有关。锦安然偷偷窥视一眼,卧室里面收拾得很整齐,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苏以冬走得很早,好像故意错开了她的时间。
来到公司,才发现工位上也看不到苏以冬的人影,忽然想起来白芊昨天电话里说让苏以冬今天去找她,现在估计在白芊的办公室。
她一路小跑到办公室的门口,听到的却是两个人的争吵声。
“这种项目你也敢接?你是真拿我当神了?”
“我当时赏识你就是因为你的创意总是能让我眼前一亮,现在这个项目完全就是给你自由发挥的舞台。”
“舞台舞台舞台,你嘴里还有别的词儿吗?数十家工作室抢着争这唯一一个名额,你凭什么觉得就靠我可以摆平一切?”
两人的争吵在急促的敲门声中默契地暂停。
“请进。”白芊整理了一下衣服。
锦安然打开门,看到了面红耳赤的白芊,以及靠在墙边一脸怨气的苏以冬。
“安然妹妹来啦!”白芊上一秒因为争吵有些涨红的脸瞬间平和,随即转变为了微笑。
“早上好,白姐。”
向白芊问完好,锦安然快速瞥了一眼苏以冬,眼神立刻回到白芊身上。
“你俩怎么回事?我才几天不在,怎么跟仇人一样?”白芊捕捉到了锦安然眼神里的小动作,疑惑地问。
苏以冬偏过头,这两个人她现在一个也不想看见。
气氛有些微妙,白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haze》第一期的主题立意,就跟杂志的名字一样,雾霭,要围绕雾霭为主题来设计封面,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你看看,这不是即兴发挥的最好舞台?”
苏以冬白皙的脸因为愤怒而泛起红晕:“你说得好听,自由发挥?你是没有上过学吗?这种自由发挥的命题作业,要求全部藏在细节里。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景氏这样的大集团,想要复刻《sensibility》的成功,封面肯定要延续《sensibility》的风格。”
“景氏?”听到了很熟悉的姓氏,锦安然心中默念了一遍。
“面向市场完全不一样,《sensibility》面向的是艺术设计从业人员,而《haze》面向的是青少年以及业余爱好者,风格肯定要更加年轻。”
“那也不是可以随意创作的,没有要求才是最严苛的要求!”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又吵上了。
锦安然悄悄捂住了耳朵。
吵了一会,白芊认怂,一只手搭在苏以冬肩膀上,央求道:“酥酥,求你了,这个项目竞标对芝澜居太重要了,我除了你以外放心不下任何人,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苏以冬有点受不了这个大她两岁的老女人这般撒娇,将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了下去,半推半就道:“好了,我回去再想想。”
这招很管用,白芊一脸得逞的怪笑。她知道每次两人争执不下,她的撒泼总是能让苏以冬妥协。
锦安然仍旧在门边一言不发,白芊见状,温柔地说:“安然妹妹,你有什么好的想法,要告诉苏总监哦。”
“嗯。”锦安然频频点头。
两人一同走出办公室,锦安然刻意隔了远一点距离。苏以冬并未注意,仍在回想着办公室内的争吵。
“白芊这个人真的是,把我当工具随意使唤。”
看来白芊也是可以让苏以冬变得情绪化的高手之一。
“但是白姐对你的能力很认可吧,毕竟这个项目有机会直接对接《sensibility》,可能是芝澜居成立以来最大的机遇了,她可能也不想错过。”
苏以冬用手捋了捋头发:“话虽如此,但是我现在脑子里没有任何灵感,身边还有个合同问题,抽不开身。”
坐回座位上,苏以冬用指尖在触摸板上随意滑动了两下,又是一脸无奈,盯着屏幕一言不发。
“你有什么想法吗?”她问站在一旁的锦安然。
“我看《sensibility》蛮久的,它的封面风格比较晦涩,情绪感比较重,设计感更偏向于一种或者两种相辅或者相斥的颜色大面积混调,能让人第一眼就体验到颜色的情绪价值。”
苏以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打断她。
“白姐说面向市场的不同,我想可以先延续着《sensibility》传统风格,也以单调颜色大面积排版,在图层底下添加一些符合主题的画面。”
“就像是,渲染?”苏以冬听完,抿了一口桌上的咖啡:“要不,你来试试?”
锦安然慌忙辩解:“不不不不不,我只是提一些拙见,我怎么能接手这么重要的项目……”
她紧张地不停的摆手,却又被苏以冬抓住。
这次没有那么疼,但仍旧很有力量,有一股很强的信任感。
“你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画一幅画了吧?”
锦安然侧头想了一想,好像从锦长街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画过了,入职了芝澜居后也只是帮苏以冬修改线稿,最后一幅画好像还是苏以冬的半身像。
一想到这苏以冬的半身像,她的心里就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心悸感。
“你可以拟个草稿给我,我今天有点忙不开,需要你的帮助。”
锦安然犹豫了一阵,抽回了被握着的手:“好,我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