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二)
林氏不解,林家在冀州的生意一直是布庄与成衣铺子,就算林二爷托他们置办棉被也是和自家原本的生意相关,牲畜生意和林家现在的经营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关的。
林家泽道:“近些年的生意不是很好做。”林氏嫁入侯府后,冀州铺子里的生意好了很多,就连通判家四季所用的布匹、成衣也俱在铺子里定制。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定单逐渐少了,虽然没有人在铺子里找事,但生意日见冷清。
“前年我爹把我分了出去,布庄和成衣的生意我不能做,就想自己找点别的活路。”就算生意不是很兴隆,在冀州林家本家还有几分体面,分家后那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你爹把你分出去的缘由是什么?你成家了吗?”林氏问,她虽然和兄长不来往,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对冀州的事情一无所知。
“也没有什么缘由,就说我小叔和我同年都已经独当一面了,不叫我在家吃老本。”
祖父去世的前两年自己一直跟在左右服侍,父亲的打算他清楚,想让他在林家与边城的生意中掺一脚。自冀州的布庄和铺子交由父亲打理后,祖父就曾言明林家的其他生意与大房无关。刚开始边城的生意做得不大,父亲也不甚在意,后来往返边城的车队扩大到二十多辆的时候,父亲终于意识到林家最赚钱的生意竟然不在自己手里。
祖父临终前给几个孙子留了一笔银子,给他留了五千两,两个庶弟和妹妹们每人两千两,并严令这笔银子为孙子孙女们自用,不能归到大房公中。父亲一直认为祖父给自己额外留了悌己,多次询问未果后竟恼羞成怒让自己带着这笔银子分家别居。
林二爷道:“这件事没的商量,牛的脚程和马的能比?我的货也有日子,得抓紧时间赶路,肯定没法顾你。”
“我知道你不肯,我问姑母有没有旁的法子。”林家泽倔头倔脑道。
自己第一次去边城,原来想无论如何软磨硬缠也得让小叔给自己留个带路的人,可商队中相识的伙计偷偷告诉他,姑母也在驿站中准备去边城,所以他想碰碰运气。
林氏问侄子:“你怎么想起了往边城贩牛?”
林家泽偷偷看了眼林二爷,老老实实地回答:“前年小叔在冀州买过一百头牛,当时是我帮忙找的牛贩子。”
“前些时候牛贩子托我给小叔捎话,说鄞州这边有牛。分家后我没有营生,想跟小叔去边城看看,就跟着牛贩子一起过来先收了二百头。”
林二爷觉得自己这个侄子简直就是没有脑子,“这两百头牛的本钱拢共多少?到了边城后你准备卖给谁?”
“一头均价十三两银子,草料备好了,也请了看牛的人手,到边城前成本加起来十八两银子足够。”
前年牛贩子是跟着林二爷去边城的,只不过当时鄞州没有牛源,他们是从冀州过去的,路上很是受了一番罪。但牛贩子讲边城的牛很少,牲畜市上一头牛二十五两银左右。这两年边城安定了,需要耕种的田地很多,贩牛肯定有利可图。
“你的算盘倒是打得精明,路上没有折损吗?万一牛生病了呢?遇上劫匪了呢?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占我的便宜。”
林家泽低头不语。
牛贩子也说过,务必得与小叔的商队一起,否则可能血本无归。拢共十个人带着两百头牛,不用说遇到劫匪,就是一些民风彪悍的村落,村民顺手牵你几头牛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一头牛我给你二两银子的利。”
林二爷哂笑:“我稀罕你那二两银子?”
他转头和林氏解释道:“我上次买那一百头牛,是庄子上用的。咱在边城买的那几百亩地,是想逐步开成药田的。可庄子上的人看不得地荒着,不论老幼天天起早贪黑地耗在地里。我实在不忍心,就买了牛和周围村里的青壮换工,他们借牛一天,就过来给我做一天工,这样大家都得利,庄子上的人也可以做些轻快活。”
“现在边城的地是很多,但农户都是精穷,谁能花得起二十几两银子卖牛?谁又会在大冬天买牛?
就算你把牛都赶去了边城,这一冬天它们住在哪里?吃什么?这些事情你想清楚了吗你就做这个生意?”
林家泽闻听目瞪口呆,他只想过这一路可能不好走,没想到在边城会卖不出去,一时之间竟踟躇无语。
“你和那牛贩子可是签了约?这两百头牛现在在哪里?”林氏问侄子,边城庄子上买地买牛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只是侄子没把事情打听清楚就开始闷头做事,这样下去早晚会吃亏的。
“之前不知道小叔要不要做这个生意就没签约,牛群在鄞州城外的一个村庄上。我雇了十个人,买了三十辆车,备了牛群二十天的草料。”
“你准备的可真是齐全,”林二爷讽刺道:“这些怎么说也得花二百多两银子吧。”秋冬并不是贩牛的好时节,因为牛在路上无草可吃,得准备草料。看来卖牛的不仅把牛卖给了侄子,还卖了草料给他。
“让你商队中懂牲畜的和泽哥儿走一趟,看看牛的品相和牛贩子谈谈价,六年以上的老牛不要。”泽哥儿忙活了好几个月,成本也花了不少,能帮到他的地方林氏也不吝于出力。
“这批牛到边城如果卖不出去,我按一头二十五两银子的价钱全部包圆。去边城路途遥远,你要去的话就得自己看顾这群牛,如果不去的话,我在出发前把银子结给你。”
林氏给侄子的价格可谓非常厚道,如果林家泽不去边城,按照牛的本钱和他截止目前的花费,一头牛他可以赚将近十两银子。
可是林家泽摇摇头:“姑母不必给我这么多银子,一头二十两即可。我还是想走这一趟,祖父之前就让我有机会多跟着学学。”
林家泽千恩万谢地带着林二爷的人去见牛贩子了。
林二爷不喜自己这个侄子,虽然自己还比他小几个月,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耍。林老爹去世的前两年,自己也经常看见他。可是他就是不喜欢侄子唯唯诺诺的性子,林老爹教了他两年也没有教出个什么名堂。真以为自己不知道商队中谁给他递信吗?那人也不过是受了林老爹的嘱托而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买下这群牛也不只是为了帮泽哥儿,”林氏对林二爷道:“此次我带了足够的银票,准备在边城多买些地。”
“现在的地大多是荒了好几年的,地价虽贱,但是买的地三年之内必须开出来,否则的话就会被官府收回。我只买了三百亩地,擦着三年的期限才全部开出来,险些没把李管家愁死。”
林氏闻言后思忖了片刻,问:“你和我说过蒋百户托你帮忙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边军与蛮族打了一场恶仗,虽战事激烈却也重创蛮族,其死伤人数过多导致蛮族至少二十年内再无兵力南下。老弱和服役期满的兵卒在战后陆续返乡,但是边军还要再裁撤两万至三万人,蒋百户手下的兵卒都在裁撤之列。
“蒋百户接管要裁撤的兵卒,去年边军裁撤了一万多人,但是有些退役的兵卒并未返乡,与偏僻地界的当地人勾结做了匪寇。边军去剿了几次,昔日的同袍兵刃相见也让人唏嘘。”
“蒋百户托我帮忙关照两件事情,一是返乡的兵卒如果顺路就搭我的商队归家,二是不返乡的兵卒要是落户在咱家庄子附近,平常有事情就让我行个方便,他们在边城也没有亲朋可以依靠。”
“这两件事情我都应了。有的兵卒十几年没有回家,路上商队会关照他们吃住,不让他们中途就花完银子四处流落;庄子上的李管家是退役老卒,这几年庄子上也住进了不少边军的遗孤和遗属,他平时都关照的很好。”
“不返乡的兵卒多吗?”林氏问道。
“目前蒋百户手下有三十多人,有的是家里没有近亲了,有的是和家里关系不睦,还有的是家中贫困,贪图在边城落户能分五亩地。”
傍晚时分和林家泽一起去看牛的伙计回来禀告:“两百头牛,超过六岁的老牛三十几头,另还有二十多头不到一岁的牛犊子。”
林家泽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一下午挑出了六十多条不合格的牛不说,买牛的价格还还被小叔派去的伙计压下来了。
健牛十二两一头,牛犊子九两。小叔派去的伙计气势十足,牛贩子简直就是俯首帖耳巴结至极。
林氏问了伙计的姓氏,和他道了声辛苦后就开始指派:“你去商队再挑两个人,到边城这一路你们跟着泽哥儿,你拿大管事的工钱。”
又嘱咐侄子:“一路你跟着郑管事好好学着,这个生意以后还有的做,下回可不能再出这样的纰漏。”
林家泽诺诺应着,郑管事也大喜。在林二爷的商队中他只是个管骡马的伙计,虽然做的年限不短,可升管事基本是无望的。没想到给大少爷掌了一趟眼就得到了这个差事,虽说大少爷不如林二爷颇多,可林家的老人都知道大小姐才是家中真正主事的人,听她的吩咐准没错。
林二爷有些闷闷不乐:“从小到大我和泽哥儿俩但凡有争抢,你就从没叫我受过委屈,怎么到现在从我这边掏东西往他那里送?”
林氏答道:“可能是到了岁数,再不像年轻时那么意气用事。父亲临终前特意嘱咐了我俩要照顾下大房,你可别说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