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礼
到鄞州时两千里的流放路已经走了过半，商队管事已经带着货物在鄞州驿站中等候多日。以往商队到边城后会带着边城的物产年前返回冀州或京城等地，此次林二爷彻底放弃了折返的计划。
“今年好容易能一家子凑在一起过年，我肯定不去受那奔波忙碌的苦。”林二爷想休息几日再赶路。“孩子们的精神头不是很好，鄞州到边城的路程接近二十日，让他们先好好歇一歇。”
林氏见弟弟犯了懒病，只能亲自吩咐管事：“问下商队里的人哪些是要回冀州或京城过年的，到边城有好几处要送货的，把人手重新打点安排一下。”
于是商队中有想折返的安排在边城最近的地点交货，所有人在鄞州的驿站中再休整两天。
明珠接了林氏派给她的活，给蒋百户等六位官差及松树、松果家共准备八份年礼。
“每份三十斤棉花从你舅舅的货中出，其余的置办些布匹及其他年节用品，拢共不超过三百两银子。”
明珠在上次给侯府众人置办衣物时就得到林氏的指点，首选是实惠适用保暖舒适为主，所以选的是细棉布，绸缎之类华而不实，也不适合侯府众人现在的身份。
明珠问松果在边城过年需要置办的物品，松果道：“能吃上一顿饺子，再能有几颗糖，这年过得就是极好的了。”
明珠从松果处没有得到有用的答案，但松果机灵，问明珠：“官差这两天也没有旁的事情，能不能叫他们自己去挑一些合用的？”
一路上蒋百户等官差和松果很是熟稔，松果虽然对父亲的记忆很模糊，但是蒋百户对他的殷殷爱护之意他还是能感受到。这些官差在边城的生活虽然不是最低等的，但是和他在侯府的吃穿用度也是天壤之别。即使出于私心，松果也希望自己的那份年礼中有人能帮忙挑些家里合用的。
松果走后蒋百户问几位手下：“你们看这件事情怎样处理才妥当？”
松果过来说林府想给他们备份年礼，但是明珠小姐不知道选什么合适，如哪位官差有空想让他明天帮忙一起挑选。
“这是不是有些过了？”马六言道。途中一应饮食林府已经全部打点，蒋百户不是那种克扣下属的，这趟公差省下的伙食钱每人也差不多五六两银子到手。再拿这份年礼，感觉有些烫手。
“林大小姐真心想送，拒了是不是也不好？”徐三娃插言道。
从听到松果说这年礼中有棉花他就殷殷盼着，娘睡了一辈子草席，他想给她做床棉褥。大哥没了，侄女明年要出嫁，做叔叔的囊中羞涩，就算帮她买不了嫁衣给她几斤棉做嫁妆也好啊。
蒋百户与林二爷言道：“府上太客气了，实在也不能收这份年礼。”
“那你就是不把我当兄弟了，就算咱们没见时我姐姐和外甥还都承你的照顾。”林二爷正色道：“另外，也是为了我们家的明珠。她自小在侯府长大，对外面的日子基本不知，以后在边城过日子她也该懂些人情世故。”
“她能叫松果去和你商量就是没有把你当外人，你做叔叔辈的咋也得帮她这个忙。”
虽然侯府众人是流犯，但蒋百户对这个“叔叔”辈还是连呼不敢当。几位官差见蒋百户应了此事顿时群情踊跃，都想去帮明珠“掌眼”买年礼。
斟酌之下蒋百户叫马六和徐三娃随明珠一起前去，马六做事有分寸，徐三娃虽说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是讲价的好手，以往他们给家里捎带买东西都是带着徐三娃去挑选的。如果一群人都跟着明珠去置办林府送给自己的年礼，蒋百户觉得那场景简直是太丢人。
鄞州棉花的价格是四百文一斤，三十斤棉花十二两，八份共计九十六两。明珠原打算每份年礼中再加两匹细棉布，一匹男用，一匹女用，其余的银子让马六和徐三娃参详着看看买些什么比较合适。
在布庄中马六和徐三娃一看细棉布八两银子一匹，明珠想每份买两匹共计十六匹时，不禁纷纷咂舌。怪不得林二爷让跟着来置办，明珠小姐也太大手了，谁家一年买布能花这么多银子。
“我们这几家穿衣都是粗布。”徐三娃有话直说：“我家都好几年不买布裁衣了，你问问松果，他家里人有穿细布的吗？”接到细棉布的年礼高兴归高兴，但是更会心疼银子。
松果连忙摇头，他娘的衣服都洗得泛白，外祖父、祖母的衣服更是补丁摞补丁，他也是进了侯府才开始穿细布。
粗布一匹四两银，明珠于是把两匹细布换成四匹粗布，和白芷一起挑颜色。
“其他的不拘什么颜色，只是每份都要有半匹红布。”
明珠好奇：“你们家中最近都有人要办喜事吗？”
“就算不办喜事，人情来往拿红布当个礼也是极好的。”徐三娃和明珠解释。
只有富裕人家女孩出嫁才会置办一身红色的嫁衣，好多贫寒人家就只是一个红盖头。不论是女子出嫁还是添丁进口，亲戚邻里送块红布都是很好的礼。
明珠见徐三娃爽利索性就让他挑选：“你来选，顺便看看还要什么，我挑的总归不如你挑的合用。”
徐三娃的目光落在店里犄角旮旯处的一大捆布上，他叫来店里的管事，问道：“这些个怎么卖？”
管事把布抖开，指着上面的霉点给徐三娃看：“不瞒客官，这布在仓库中浸了水，今天刚从库里提出来，你要是想要就贱价处理给你。”
明珠闻着那布还有一股怪味，又用手摸了摸觉得还有点湿，对徐三娃道：“还没全晒干呢，再捂巴一路根本没法用了，这个不能买。”虽说价廉，年礼送这个也怪磕碜的。
一共二十多匹布，徐三娃费尽口舌讲到半两银子一匹又让管事抹了个零头，最终用十两银子拿下。徐三娃让掌柜的给裁剪成八份，对目瞪口呆的明珠说：“这布收拾下和好布一样用。”
让松树带人把布匹送回驿站，徐三娃又带明珠去了杂货铺，鄞州的糖价比辽州便宜。两斤麦芽糖共一两六钱银，两斤红糖共二两银，因一下子买了三十二斤，徐三娃又和掌柜的讲价少付了一两银。
明珠总算见识了徐三娃的本事，顶着张娃娃脸和掌柜说话也是笑眯眯的，可就是就能使出水磨功夫去讲价钱。
买完这些徐三娃说什么也不肯再逛下去了，“这些已经足够了，备了这么些东西，今年过年算是个富年了。”
明珠见状，只好先回驿站。
林氏看着明珠置办物品的单子给她出主意：“下午再买些糖回来，一份共五斤麦芽糖，五斤红糖。另外找个便宜些的首饰铺子，看看买些女孩子用的东西。”
明珠差人去杂货铺子里买糖，自己和白芷则去了首饰铺子。
这家首饰铺子名叫金玉缘，一楼主要卖银饰和一些相对比较精致的头花。明珠先挑了红色、鹅黄、粉红等每份各六朵头花，在首饰中挑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能入眼的，明珠算了算自己手头剩的银子，又挑了八个红色的荷包。
明珠和林氏说了自己的安排：“实在是挑不好，想给每份礼中加件首饰，又怕他们回去后不好分闹了矛盾。明芜给我的那盒子东西我都带着呢，我放五十两银票进去换出四十八个银花生，每个荷包里面放六个，过年也合适。”
林氏觉得明珠安排的非常妥当，“可见是用心了。”
俩人正说着，就见清扬带着清奕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
“你俩干什么去了？”两个弟弟虽然不用与侯府众人关在一起，但是林氏也限制两人的行动，轻易不叫他们出屋。
“松果和松树他们在洗布，那么多的布。”清奕一脸兴奋地伸手比划着。
马六和徐三娃回来后就把那八份被水浸过的布从松树那边取了回来，马六把还在歇息着的几位官差吆喝起来，和众人讲完到铺子里置办东西的经过，指着这些布道：“这是铺子里低价处理的次布，谁想要一份今天就得赶紧洗出来，要不路上没法带。”
徐三娃道：“谁不愿意洗的话那份布就归我，拼着今晚不睡觉我也要洗出来。明珠小姐嫌弃这布埋汰，我可是厚着脸皮硬买回来的。”
听到准备的年礼众人已经乐不可支，现在看到那么一大堆布赶忙打水的打水，找盆的找盆。这些布每人能分到三匹多，带回家里老娘和婆娘得多高兴，可不能白白糟践了。
松树和松果也被叫了过去，不用他俩提水，他们要帮忙洗和晾。今天他们务必要处理好这二十几匹布，才能保证明天傍晚装车时这些布匹已经完全干透。
于是清扬和清奕就看到了一群大老爷们甩开膀子洗布的盛况，院子里已经扯了十几道麻绳，松果个子矮晒不了布就赤着脚在盆里哼哧哼哧地踩，如果不是清扬阻止，清奕都要脱鞋下水和松果一起。
“他们一个月的饷银才二两，”林氏对清扬道：“有的还要帮死去的兄弟养活孩子，边城百姓的日子过得非常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