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
第二天雨停，蒋百户等一众官差带着侯府流犯上路。
走出驿站的时候虞大爷肩上依然戴着枷，虞三爷抱着清奕，明芜膝盖上的伤势好了很多，可以自己走路。
一刻钟后林氏带着明珠从驿站出发，辰时两刻左右她们追上了流放的队伍。
林氏此行共四辆马车，都是三匹马拉的大马车。原来明珠马车上的东西已经全部归置到了大车上，张伯和另一位车夫驾着这两辆空马车走在最前面。
蒋百户看到跟上来的马车扬声让队伍暂停，马六走到虞大爷跟前将枷取下，随手扔到了空着的货车上。清扬和清奕去了林氏的马车，其余人则默契地轮流利用这两辆马车歇歇脚。
中午时分官差寻到一处空地让众人暂且休息一下，马车也停了下来。白芷使人先从货车上抬下两桶水送到流犯这边，照旧是一桶水净手，一桶水饮用。两位厨娘从车上取下两口铁锅，指挥着人搭灶台、捡柴。
官差徐三娃不禁咋舌：“这可真够讲究的。”后面几辆马车虽然大，但是都灰扑扑的不起眼，任谁也想不到里面竟然还带着这些东西。
马六乜斜着眼睛，撇嘴道：“山猪没吃过细糠，你以为是我们这样的糙爷们？”两千多里的流放路，侯府众人想要安全无虞地到达并非是件易事。
张伯过来邀官差一同用饭，蒋百户道：“我们路上跑惯了，吃干粮也便宜，你们自去张罗就是。”
“已经备下了各位的份，就是烧口面汤润润喉，各位差爷也用些热的。”
早晨两位厨娘在驿站就擀好了面条，撒上面粉放进筐里搁着，等两口锅烧开后直接煮面。
柳厨娘擅长腌菜做酱，所以中午的面条虽然没有卤子，但是几罐子肉酱和爽口的小菜摆好后，蒋百户也有些垂涎欲滴。
见张伯连碗筷都给预备好了，蒋百户也没再推拒，带着官差开始吃面。
往面条上舀一勺子肉酱用筷子挑起来拌匀，每一根面条都充分吸收了肉酱的鲜美，呈现出金黄诱人的色泽。低头秃噜两碗后再喝一碗面汤，整个人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熨帖。
马六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与蒋百户道：“头儿，今儿吃了这个，往后可没法啃干粮了。”
徐三娃凑上来，眼巴巴地道：“问厨娘要罐子酱吧，蘸着干粮吃也可香。”蒋百户骂了声“没出息”驱赶着他们倒地方让车夫吃饭。
林氏带孩子们与虞三爷坐在一处，早晨离开林氏的时候清奕虽有些不乐意但也没有哭闹，上午在马车里又看不到虞三爷。现在终于一家五口坐在了一起，清奕也高兴起来。
面条煮好了他也不好好吃，一会儿跑到林氏面前让她喂一口，一会儿又坐到虞三爷怀里从他碗中喝口汤，就连清扬也没有躲过他的骚扰，认命地将面酱中的小肉粒挑拣出来，攒在一起喂了他两口。
清伦吃了两碗就只喝面汤，明珠见状走过去：“三哥尽管吃，面是足够的。”
昨晚林氏吩咐柳厨娘备面的时候明珠就在跟前，林氏顺势教导明珠如何打点一应事务。路上的必需品应该有哪些，哪些是可以在沿途城中选购的，带来的人手怎么安排等等。
“官差愿意照应更得妥当安排，切忌不知轻重碍了他们的眼。”林氏嘱咐道：“不知他们容忍的底限就一切从简，饭食都做成一样的，不必区分甚么官差、流犯、主人、仆从的，只按人头准备充足就行。”蒋百户既然对林氏表达出的是敬意那就不能用银子打点他们，否则他们会觉得自己被看轻。
明珠思索着母亲的话，补充道：“清伦堂兄的饭量大，一人份的他吃不饱。”遂多加了两人的量。
清伦起身和二哥一起去添面，清彦的妻子叶氏赶紧招呼明珠。流放那天明珠没来送行，当时她的心里凉了半截，虽不至于认为明珠贪了她的银子，但就怕中途出了岔子这银子到不了自己手上。
昨天才得空把娘家送的包裹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除了十几两碎银子外，还有二百两银票，再就是几件衣服。父亲做官虽有清名但一直家资不丰，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自己一个外嫁女能拿到这些已是不易。
“明珠，我托你帮忙办的事情咋样了？”扯了两三句闲言后，叶氏支支吾吾地问道。
“什么事情？”明珠有些摸不着头脑，二嫂刚嫁过来没几个月，她们之间接触的不多，她不记得自己答应给二嫂帮过什么忙。
清彦转身看见叶氏拉着明珠在一旁说话，赶紧走过去：“明珠，你发热好些没？快别在太阳底下站着了。”
然后他警告地瞪了叶氏一眼，已经对她讲过不许讨要那二百两银子，她居然敢阴奉阳违。昨晚父母面提耳命敲打过众人一番，说每人只管老实赶路，三婶肯定会不留余力帮他们打点的，不许任何人节外生枝。
清彦觉得目前的状况已经是他未曾敢奢望过的，流放路上不用挨打受骂，能吃上热饭喝上热汤，两辆马车一直在后面跟着，谁若走不动了还可以过去歇息一下。
他不觉得这些是二百两银子能够办到的。
叶氏不这么想，她觉得林氏对侯府大房和二房的照顾，要么是因为侯府公中出了这笔钱，要么是林氏顾及虞三爷或者是侯府的情面上不得已为之。没见连二房的苏姨娘都一样得到了关照吗？她可不觉得苏姨娘会额外给林氏银子。
下一站是文县，吃罢饭林氏就吩咐明珠带人先行入城采买物资、打点住处。蒋百户觉得依林氏行事的架势，路上自己及这帮差役的三餐恐怕是一并都给安排了，推脱来推脱去也实在没意思，遂让马六与明珠同行，至少在安排住处的时候可以帮下忙。
明珠在驿站租了三个中等大小的院子，留下白芷、松树等人洒扫收拾，她则和张伯、柳厨娘一起去街上采买。
林氏有意锻炼明珠让她打点路中的饮食，经过昨晚和母亲的一番交流，哪些应该采买，哪些需要厨娘制作明珠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三十多人的饭食毕竟才两个厨娘，如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尽着两个厨娘忙活，如今在县城可供选择的食物也多，还可以尝尝与京城不一样的风味。
林氏说，这一路无论你哭着还是笑着都是一样的辛苦，那何不自己放轻松些，哪怕仅是为了愉悦下自己？
进城的时候虞大爷依旧抗着枷，清奕被抱在虞三爷的怀里，但是一应事务明珠已经打点的妥妥当当。
刚安顿下来明珠对林氏逐一汇报自己的安排和花费：“三个院子共给了驿站管事三十两银子。”这主要是借了马六的面子，管事不仅爽快要的银子还便宜了一半。
“我爹那个院子里共七间房，三间正房，两间东厢，一间西厢和一间小厨房。”侯府众人既住的开又能自己烧水洗漱。
“我在肉铺中买了十斤猪肉，今晚两道菜，一道是猪肉炖菘菜，一道是菠菜鸡蛋汤。郑厨娘下午就留在驿中蒸米饭。
街上有家铺子的馄饨很好吃，店里也干净，我付了二两定银他们明早寅时送五百个馄饨过来。
买了100只鸡蛋，今晚和明早用不完就带着明天中午做汤。还买了一百二十个馒头到时候夹上肉酱明天的午饭就有了。
文县的烧鸡据说很有名，剩下的钱我全都预定了烧鸡，明天一早让张伯去取。”
每日在吃住上花的银子不能超过一百两，这是林氏给明珠预算，如今住的花费便宜了一半，明珠就把省下的银子全部贴补在吃食上了。
“不错，安排的挺妥当。”林氏赞道。
明珠有些小骄傲，又邀功道：“我还买了一只母鸡，让柳厨娘在小灶上慢慢炖着呢。到时候娘喝汤，两只鸡腿给弟弟。”
虽然林氏知道自己的长女一向贴心，但看她初次接差事就做的有条不紊，心里还惦记着自己，顿时感到无比熨帖。
自流放以来，这是侯府众人第一次吃米饭。热气腾腾的桌上，那盆香喷喷的白米饭，如同珍珠般诱人。侯府众人轮流打饭舀菜，第一口米饭下肚后，几位女眷的眼睛都有些湿润。在侯府只有下人才会吃大锅炖的菜，如今吃起来却是如此美味。
清彦与叶氏住在小厨房旁边的西厢中，等厨房中没人进出了，清彦才问叶氏：“你今天是不是和明珠要银子了？”
清彦和叶氏新婚不久，一直是蜜里调油的，乍看清彦紧紧地板着脸，叶氏也有些心虚：“我没直接开口要。”
“不是和你讲过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吗？”
“那是我嫁妆中压箱底的银子，我觉得明珠不会贪我的银子，她就是忘了，我就想提醒一下。”
流放路上还有人照应，到了流放地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手头就二百多两银子，如果没有银子打点，她一介女流在流放地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可想而知。她不知道清彦到时候能不能护住她，如果不是确信一旦她和离娘家肯定不会接纳她，圣旨下来的时候她都想一走了之。
“我娘手中不会没有银子，不差这二百两。”清彦见和叶氏实在说不通，也不敢与她把事情闹大，就和她承诺：“到地方后我和我娘要二百两银子给你。”
明珠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才突然想起离开侯府时叶氏托她换二百两银票的事情，她居然把它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