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第二日，林氏与明珠离府，林氏身边的张嬷嬷与禁军一一核对林氏的嫁妆单子。
扬哥儿酷爱读书，自四岁启蒙之后，林氏为其购入不少书籍、字帖、字画及文房四宝。明珠虽然不是很识货，但也知道清扬的书房价值不菲。林氏的嫁妆中原本有两万两嫁妆银，如今只余一万两，明珠想把扬哥儿的书房打包带走。
禁军刘校尉不肯放行，他是个老粗，估不出这些书籍字画的价值，但这本是嫁妆单上没有的，而且三四十箱太扎眼了。
想到清扬一直惦记着他的书房，明珠让母亲先行，转身和刘校尉商量：“我把书房中的一应书籍、用具造册，我们各留一份。如侯府查封，到时候看能不能估下价，按一万两银子好歹给我们留下些。”
刘校尉昨日跟着明珠一路到各房辞别，观其进退有度举止大方也是心存好感。侯府薄待了三房，但是三房行事却面面俱到。
他说道：“这事情我做不了主，得请示大统领。”
明珠让刘校尉挑两名禁军和她一起核对封箱写单子，“我先整理，如果大统领不允就当我白操劳了。”
未时明珠造册完毕，与刘校尉在单子上分别签字，各留一份后飞奔至林氏在华盛街的宅子。
林氏的嫁妆只装了十余车，盖因她的身家大都放在自己的宅子里，侯府中的并不多。
明珠进门的时候林氏正拿着册子和张嬷嬷盘点人员，林氏的陪房、明珠的大丫鬟白芷、松树、松果都随林氏出了侯府。
林氏自幼随父亲经商，去过边城，如果不是因为机缘巧合下救了虞三爷嫁进侯府，兴许现在还在边城奔波呢。
林氏吩咐明珠：“我找人给康王府递了帖子，你明早过去一趟。回来后直接赶去代县，张伯护送你，我要在这边呆上几天把事情处理一下再走。”
“娘，我去就行了，有张伯在，您尽管放心。”在侯府与父亲商议的是自己带人沿路护送，怎么半天不到就变卦了？
“我放心不下扬哥儿和奕哥儿，娘会顾着自己身子的。”林氏道：“已经找人快马给你舅舅送信，叫他务必在鄞州等我们。”从京城到辽州要经过三州十二县，鄞州往北的路最是难走。即使林氏亲自护送也不敢保证丈夫和儿子无虞，更何况明珠才年仅十一岁。
翌日明珠到康王府拜见康王妃虞明烨，康王妃早已屏退了众人，一见面就问起侯府目前的状况。
“二伯母和启哥儿留在府中照看祖父祖母，大伯母让我捎话叫你明天不要去相送。”
“三婶现在怎样？”昨天林氏让人来递拜帖时她才知道三婶和离，当时就觉得祖母简直是老糊涂了，三婶带着身子怎么能被流放，这简直就是侯府逼她和离。
她叮嘱明珠：“你和三婶以后不论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二叔和三叔一家也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而遭受无妄之灾。
屋里虽然没人，明珠还是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方低声道：“我爹说大姐姐要小心些，斟酌一下这件事要不要同康王讲。”
慧王吞金那晚，虞大爷让长随回侯府送信道当晚要当值，虞侯爷就让虞三爷亲自去大理寺给他送饭。并州案开审后这基本就是虞侯爷的常规操作，他深谙此案水太深，被拖下水并不是最可怕，最怕的是不知道缘由地被拖下水。虞三爷送饭为假，主要是想知道因为什么会突然要当值。
当时虞三爷带回两句话，一句是：“慧王会离开大理寺禁闭在府内。”另一句是：“康王府的梁管家在大哥面圣后见过慧王。”
康王妃目瞪口呆，她原来以为只是父亲当差不慎，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牵涉到康王府。
她突然想起那天中午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汪直入府为儿子送来一套文房四宝，当时康王还嘀咕了一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怎么大中午过来了？明天上午不行吗？”
康王妃忽然明白了三叔为什么要她斟酌一番再同康王讲。如果康王知情，那就是他要利用父亲一把，这个锅侯府只能老老实实地背着，她不能和康王提这件事情。如果康王不知情，那么她就得先告诉康王，再商议后续。
“你告诉三叔，康王不知此事。”康王妃眼圈不禁红了，想不到是自己连累了侯府一大家子。
明珠看着康王妃满面悲怆，想她刚才说的那句你和三婶有事尽管来找，忍不住和她说了自己和母亲的打算。
“我娘怀着身子，我是第一次出远门。虽不敢托大说能如何如何，但一路上都会尽力而为照应的。”
康王妃一听，更加感慨：“三婶如何禁得起长途跋涉？”
“奕哥儿才六岁，他离不得我娘，我娘说她不能因为只顾着肚里的这个把其他孩子撇了。”
康王妃命人取来两万两银票，递给明珠道：“我们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一万两是我先予以你的生辰礼和及笄礼，另一万两麻烦你和三婶在路上帮忙打点。”
明珠赶紧拒绝，康王妃道：“不用和我见外，这钱一会儿我叫康王出。”
又思忖一会儿，道：“我府中有位女大夫，精通妇科也会接生，你带她回去一路照顾三婶。”
明珠闻听大喜，这简直比两万两银子还让人高兴。会接生的女大夫可不好寻，林氏现在才三个多月，原打算到辽州再找接生婆，没想到康王府之行居然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第二日侯府流犯上路，解差是边军来京中送公文的蒋百户及其随从共六人，虞大爷也带枷从大理寺被押出。
皇帝盛怒之下处置侯府，京中权贵无不噤若寒蝉，但康王为其膝下唯一的成年皇子，还是中宫嫡出。侯府的各位姻亲均派人在城外见机行事，见康王府的下人将包裹奉上后恭恭敬敬地与虞大爷回话，便纷纷寻各自府中的姑娘、姑爷。
张嬷嬷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三爷，里面是灌好水的三个水囊、几包点心和一些馒头。
“张伯护送着明珠小姐在代县等您，这些吃食也不必留。”
清奕前后望了望，瘪着嘴想哭：“我娘怎么不来送我？”松果前天就跟娘走了，今天一早他就被叫起来换了一身他不喜欢的衣服。
张嬷嬷心酸不已，昨晚明珠带女大夫归家，给林氏把脉后直言她这几天过于劳累，胎像有些不稳。更何况孕妇最忌大悲大喜，林氏如果想早日启程，今天必不能给清奕送行。许是年纪最小的原因，清奕的娇气与耍赖是三房的必杀器。
虞三爷和清扬则担心林氏是不是有什么不适，虞三爷了解林氏的性格，但凡她应允的事情，一定会守信。
张嬷嬷蹲下来，对着清扬和清奕道：“你娘担心你们，要陪着你们一起去边城，她这两天不得空，所以嬷嬷来送你们，今天晚上你们就能见到姐姐了。”
清奕含泪点点头，姐姐和娘亲一样也是最疼他的。
听到这个消息清扬觉得萧瑟的秋风好像也没有那么凄凉了，他对张嬷嬷道：“我和我爹会照顾好清奕，叫我娘放心。现在这样的情形也不用着急，先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虞明萱看着侯府各房主子身边都围着下人，明芜的外祖父祖母家虽然已经败落，却还是给差人给父亲带来一包衣物及吃食，只自己和姨娘身边是孤零零的。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送来了放妾书姨娘却坚决拒绝的原因。
“如果娘家能靠得住，我是万万不会让你经受流放之苦的。”
“你大舅舅是书院的杂役，他给家里接些为书院先生和学子洗衣的活计，我从七岁开始洗衣一直洗到十六岁，赚得钱先尽着你两个舅舅娶妻生子。如果不是因为去书院送衣认识了你父亲进了侯府，我这辈子不论在娘家还是在婆家都是个拼力干活还得被苛待的命。”
“你不知道冬天洗衣的水有多冷，后来你外祖母都不敢让我洗浅色衣服，因为我手上的冻疮会破，会流血。”
“去年你大舅母软硬兼施想让我松口与她结亲家，我半个字都没和你父亲提，但是转天我就告诉你外祖母因为这件事情我受了你父亲的训斥，她要我和你外祖家断了来往。”
“当天你舅母的脸就被你大舅舅扇得猪头样来我这边告罪，我纵使再不情愿每年也会给你祖母几十两银子，这笔银子抵你两个舅舅一年的活计。”
“一旦我们出府回到你外祖家，不出意外你会被安排着嫁给你表哥，而以后你的日子就会是我当年在娘家过的生活。不要指望着你外祖家会顾念我之前对他们的帮扶之情而回报我们，你且看看在我们离京之时他们会不会给我们送一尺布、一粒米？”
“我自那样的泥潭中爬出，自然不想你重蹈覆辙。”
“虽然我只是你父亲的妾侍，可是我永远感念你父亲对我的恩情，他从水火之中救了我。如今他遭难，我必得陪他走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