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妆
虞三爷与林氏的和离书提交府衙后三房就开始忙活起来,林氏一边给丈夫及两个儿子准备流放路上的衣物,一边清点嫁妆准备出府。
虞三爷拿出了私库,对林氏言道:“尽管挑,明珠的嫁妆从这里出。”
“流放路上只能带随身换洗衣服,我把值钱的首饰和摆件挑出一些以备不虞。”林氏道:“和院前看守的禁军说一声,让明珠与侯爷及各房辞行。”
自签署和离书后虞三爷的情绪一直不高,他知道林氏的能耐,总有些患得患失,或许不和离在流放路上他们一家也能安然无恙。
乍一听林氏的建议,不由地抱怨道:“有什么好辞行的?”二房三房都是受了大房的拖累,可论起来只有自己这房最惨。
“做事要有始终,也看看侯爷如何安排。”就算只为自己的一双儿子,事情也得做周全了。
侯府接旨后禁军就极好沟通,明珠带着大丫鬟白芷跟在禁军刘校尉身后走进了荣寿堂。
明珠恭敬地给侯爷和侯夫人行礼,道我与我娘归家,今日特来拜别祖父祖母。
自虞侯爷应允二房霍氏留下,侯夫人的病就好了一半。
侯府共三房,皆是王氏嫡子。
大房虞之尚娶妻贺氏。长女虞明烨为康王妃,长子虞清瑞娶妻黄氏,次子虞清彦娶妻叶氏,三子虞清伦年仅15岁。
二房虞之博娶妻霍氏。嫡女虞明芜11岁,嫡子虞清启7岁;虞之博还有一妾苏姨娘,育有庶女虞明萱年方15岁。
三房虞之哲娶妻林氏。长女虞明珠11岁,长子虞清扬9岁,次子虞清奕6岁。
如今侯府罹难,虽圣旨允各房媳妇归家,但除了林氏,竟无一人求和离。虞二爷给苏姨娘也写了放妾书,但是苏姨娘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王氏在唏嘘之余也有些自喜,勋贵之家总得要些体面。侯府门风清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林氏此刻求和离,也正是印证了当初她迟迟不肯同意这门亲事的正确性。
“你娘倒是识趣的很,商人么,总是重利轻别离的。”王氏阴阳怪气道。
虞三爷与林氏签了和离书,兼虞明珠也被林氏带走,心中一直难受。林氏懒得理他的疯言疯语,虞三爷就逮着虞明珠诉衷肠,生怕和离后老婆和女儿与他疏远了。
虞明珠知道自己爹娘受了委屈,本想拜别祖父祖母就是全个面子情,可一听王氏的言语也收了恭敬之心,满嘴不客气:“祖母,我娘肚子里还有小弟弟呢,侯府明着不给我娘活路,她只能自己挣活路。”
“这事说出去众人也只能评论一句祖父母不慈,我娘是没奈何啊。”
王氏瞠目结舌:“这是你娘教你说的混账话?”
“这话不是我娘教的,是我爹说的。”虞明珠道。
王氏大怒,还想争执。虞侯爷阻止了她,叹口气道:“明珠,今日我们祖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见?祖父别的无能为力,只能提前给你几件头面权当日后的添妆吧。”
明珠摇摇头:“祖父,我不要。我跟我娘走了,今天只是奉母命拜谢长辈的。”她满脸警惕:“您给我这个,还不知道要怎样差使我爹娘呢。”
虞侯爷吩咐取出两副头面和五千两银票:“你虽然离府,但永远是侯府三房的嫡长女。祖父年迈,你及笄、婚嫁的时候我恐难在你身旁,这是侯府给你的体己。”
明珠觉得这银子有些烫手,坚辞不受。
侯爷长叹道:“你娘是个有成算的,她断不会撒手不管你弟弟。届时如果侯府有人遇到难处,倘有余力,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罪不成?”
“祖父,我娘有孕在身,奕哥儿年纪最小。侯府现今也有余力保全他们,为什么眼睁睁地迫使我娘选择了一条不得不走的路?而祖母还诸多责难?”
王氏脸色难看,以前因她不喜三房的子女,明珠也远着她并不显山露水。现在看来这孩子不仅牙尖嘴利还忤逆不孝,哪有一点侯府闺秀的样子?
虞侯爷温和地告诉明珠,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软弱的人只会走别人铺好的路,坚强的人即使身处荒野也会走出坦途。
“你也可以问问你娘,以侍疾之名留在侯府是不是她想选的?”
明珠和白芷抱着箱子回到心远堂,把虞侯爷的一番话叙述了一遍,问林氏:“是不是就算祖母选您留在侯府,您也不会愿意啊?”
“为何不愿意?”林氏反问道。
“祖母不待见您,整日没有个好脸色。”王氏对三房的嫌弃举府皆知,素日里除非必要,林氏和孩子们离荣寿堂能多远就有多远。如果留下来侍疾,那两人肯定得日日相见,以王氏的性子还不知道能搅出什么幺蛾子。
“去边城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如果要我留在府中,你们仨也能免受奔波之苦,我肯定会愿意的。”
什么强者弱者,虞侯爷不过是为侯府的选择辩解罢了。虞明珠想明白以后,不高兴地嘟着嘴:“祖父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呢?他不就是想忽悠我们给侯府出力吗?”
林氏吩咐明珠去各房辞行,嘱咐明珠但凡有送头面银子的就收着:“流放时每人能带的衣物有限,也不知在边城要呆多久,帮她们带出些钱物为以后打算。”
明珠本来被虞侯爷打击得不轻,听林氏这么一说,合着银子和头面就是在自己这边过下手,当即喊脚疼不肯去。
林氏肃下脸来:“想想你爹和俩弟弟,两千里路他们得一步一步走下来,府中人心得齐,互相帮扶才能渡过难关。”
明珠带着白芷来到贺氏院中,贺氏在侯府中掌管中馈,对各房很是公允。有时王氏对着三房鸡蛋里面挑骨头,她总是不动声色地帮忙缓和缓和。
贺氏双眼红肿,鬓发凌乱,正指挥着丫鬟婆子赶制衣袜。
“伯母,我明天归家,我娘让我来问问您这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贺氏拽明珠进了里屋:“要是方便,帮伯母去康王府给你大姐姐捎个话,流放那天她府上的人别露面。”多事之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贺氏取出一副头面和五百两纹银,说是赠与明珠的嫁妆。
明珠和白芷吭哧吭哧地抱了回去。
明珠又去了大房三位堂哥的院中告别。大堂嫂黄氏与她一副头面和一百两纹银做离别之礼;二嫂叶氏与了明珠一只钗,又托明珠帮忙带走二百两纹银换成银票,流放之日瞅机会给她。虞清伦独自住在前院,明珠到时他正与小厮一起拾掇包裹。他赠与明珠一张弓,和明珠承诺路上会照顾清扬和清奕。
明珠不想去二房,二伯母是祖母的外甥女,一向唯祖母马首是瞻,可她平日和明芜又玩很好。明芜比她大几天,虽说总爱端个姐姐的款,性子也有些莽,可是对她也颇多爱护。有次聚会有小姑娘嚼舌说她是商妇之女,明芜直接上手把人掀翻,被祖母惩罚时嘴里还振振有词,嚷着这帮碎嘴子是在打我们侯府的脸呢。
明珠给虞二爷和霍氏见礼说明来意,虞二爷一阵长吁短叹,觉得弟媳这一步走的不太明智。不知林氏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这辈子才能高攀进侯府,更何况大房的长女明烨是康王妃,侯府未必不能起复,现在求去岂不是目光短浅?
明珠听着虞二爷的说教心中一个劲地翻白眼,得了便宜又卖乖大概就是二伯父这副嘴脸。
霍氏端着一个匣子从里屋出来,托付明珠:“倘若明芜路上遇到难处,如果你在跟前,看在姐妹的情分上帮她一把。”
明珠看着匣子里有零有整的银子,可能这些是霍氏手头的所有,不由地大惊:“芜姐姐不是和启哥儿一起留下来吗?”
霍氏内心愁苦,泪水止不往下落:“启哥儿身子骨弱,只他留下来。”
初始听闻自己能留在侯府,霍氏心中如释重负,可慢慢地这份惊喜逐渐在二房化为一股阴郁之气。
虞二爷与她的夫妻情份并不深厚,如今苏姨娘不肯离去,虞二爷对她的情深意重感慨颇多。如果明芜也留在府中,虞二爷、苏姨娘和明萱就宛如一家三口一般,到侯府起复之时,她和两个孩子在二房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明珠满腹心事地去了明芜院中,两人的院子本来是挨着,因清奕生辰当日被封府她才在心远堂内。
明芜一见明珠就抱着她掉眼泪,明珠推开她:“别惹我哭,有话快说。”
明芜搬出一个大匣子,期期艾艾地望着明珠:“你今天不来以后我也会找机会给你,这些都给你。”
明珠看着满满登登一匣子金瓜子、银花生,眼睛有些湿润,这些她也有,都是逢年过节长辈给的,这些约莫是明芜所有的积蓄。
“你别生我娘的气,她也是没办法,启哥儿的身子骨自小就弱。”明芜真心实意地道歉道。
她觉得三婶怀着孕,按理应该留在侯府,可是最终是自己的母亲留下,虽然她和启哥儿不用流放,可是却害得明珠出了府,她内心还是很不安的。
明珠低着头不吭声。
“我不知道后天能不能去送我爹,我给他做了几双袜子,能不能托你带给他?”
明珠的眼泪倏地掉了下来,明芜就是个傻的:“你不知道你娘没留你在府吗?”
她凶狠地在明芜屋内扫视片刻,吩咐白芷又装了几件值钱的摆件。等明珠旋风般从明芜院子中撤出的时候,身后传来明芜震耳欲聋的哭声。
明珠和明萱也去道了别,明萱虽然是庶出,可是很得虞二爷的疼爱,是个循规蹈矩的闺秀。约莫觉得明珠离府后只是和离的商妇之女,明萱的态度很有些高高在上。
鸡对鸭讲半天后,明萱送给明珠一本《女诫》,道:“这本书我读过很多遍,每次读都有不同的心得。”
明珠身心俱疲地冲她摆摆手:“禁军跟着呢,不能夹带东西。”
回到心远堂,明珠帮林氏整理嫁妆,并提醒林氏:“之前放在我院里和两个弟弟院里的东西也都要整理出来啊。您给我单子,我和白芷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