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倒计时的时候大家一起倒数。
“三二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大家!!”
孩子们叫得格外欢乐,赵尹颖抱着女儿近距离去欣赏烟花,贺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对她说:“新年快乐。”
陈佳渡于是也回了句,然后捧着手闭上眼许愿,睁开眼时他依旧看着自己。
“你不许愿吗?”
“许过了。”他笑了下。
她转转眼珠,“哦。”
手机嗡嗡作响,班主任在群里发了新年红包,炸出一群潜水的,满屏都是祝老师过年发大财,她也跟着点了“+1”;还有那帮日常在通讯录躺尸,除了节假日基本无往来的好友群发的新年祝福,她回了几个,但太多了,实在顾不上;孟樾卡着点给她发的【祝女朋友新年快樂,平安喜楽,得偿所愿,岁岁有今朝!】被压到很下面,她回复之后又蹦出一条新消息,来自唐璐的新年红包。
唐璐:【还好有本少女有先见之明,卡零点送祝福逊爆了,肯定会被压下去的!欸话说回来,陈大美女,有没有暗恋你的人趁过年给你发消息啊~】
陈佳渡:【有啊。。】
唐璐:【???who!tell me plz!who can撬墙角!?】
陈佳渡:【你猜?】
唐璐【……】
唐璐:【啊啊啊啊,陈佳渡!等过年回来你可夹好尾巴了!!!】
安淑芝那边在喊他们,陈佳渡收起手机跟贺江一起过去。
村里有大年初一上庙的习俗,一群人浩浩汤汤到庙里的时候香火正烧得旺盛,陈佑茹把提前备好的香烛炮仗拿出来,举起一大摞香借火点燃,小辈们各自分到一把,亦步亦趋跟在长辈们身后,穿梭于并不算大的小庙里面,挨个祭拜叫不出名字的各路神仙。
老太太每每跪到蒲团上都无比虔诚地讲述朴实无华的心愿:“保佑新一年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儿子女儿赚大钱,小孩子们读书越来越好……”
按她老人家的想法,上香就是得大声说出来,不然人家神仙听不到,就不给你的心愿排队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佑茹笑说:“看来是老神仙了,都耳背着呢。”大家伙跟着乐呵没几下就被老太太压下去了。
陈佳渡每拜完一尊贺江就自发从她手上拿过香束替她插好。她小的时候香灰掉进过眼睛,自那之后就不大敢自己上香了,尤其是现在大把大把的香烧得通红,稍微一碰就抖落下簌簌香灰。
庙外边都是熟人熟面孔,围在河边站了一圈,冯老头见到头一个出来的老太太把最后三炷香插好拜完灶神后自发攀谈起来,夸耀她孙子孙女出落得愈发帅气漂亮了。
这话可舒心,老太太听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可不是嘛。”
小辈们也陆续出来,他们瞧见宛若鹤立鸡群的贺江还以为是老太太的孙女婿,左右一寻思,陈家这辈的姑娘就三个,赵尹颖的丈夫他们是见过的,陈乐雅年纪小还在读高中,见他又一直跟在陈佳渡的旁边,自然而然认成是陈佳渡的男友,直说:“佳佳眼光好啊,对象看着就一表人才啊!”
“是啊是啊,在外面干什么工作的啊?工资怎么样?”
瞧瞧这人口普查都要开始了,老太太拍了下大腿,哼气:“欸哟你们老糊涂啦,这是我干孙子,你们见过的!”
冯老头眯眯眼,似乎是有点眼熟,干笑道:“嘿,今天出门别戴眼镜,别怪别怪。”
回到家已经是零点二十五分,陈佑钧卡着二十八分放了炮仗,放完催促大家回屋洗漱睡觉,毕竟明早可能五点不到街坊邻居就要开始争先抢后放炮了。
陈佳渡把妈妈刚给的红包跟还有两只红包一起压在枕头下面睡觉,不知道几点突然就醒了,一看手机才两点五十多,翻来覆去硬是毫无睡意,嘴巴有点干,她倒了水,热水壶里的温水喝着不是很够劲,怕打扰到安淑芝遂蹑手蹑脚下了床,披上外套出门。
按照守夜传统整个一楼都没关灯,明光瓦亮的。
陈佳渡走进厨房,冰箱里有矿泉水,她正要拿出来又看到旁边的冰啤酒,那种老式可回收的绿色玻璃瓶包装,转而伸向后者。
刚关上冰箱门,转身见贺江赫然出现面前,她吓得差点叫出来,压低声责备:“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啊?”
他有点无奈:“是你太专注了。”
说着目光落到手上,陈佳渡心虚地往后掖了掖,可贺江的视线好像会拐弯似的,轻而易举看穿她:“拿了几瓶?”
刚拿出来的啤酒冰得她在背后来回换手,冻麻了,支支吾吾回应:“就……一瓶……”
贺江不由分说从她手上拿走啤酒,陈佳渡猛猛搓手缓解寒意,在心底悲催地叹了口气,下一秒见他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修长的手指夹着两瓶啤酒,朝她晃晃。
“噔!”
瓶身在寂静的夜里撞出清脆的一声。
她的心湖也忽然泛起涟漪。
他问:“想不想去天台喝一杯?”
一如夏娃邀请亚当品尝禁果。
陈佳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下来,回过神两个人已经站在天台的门口。
锈渍斑斑的锁只是装装样子挂在那里而已,贺江轻松取下。
一整个白天加上前半夜的雪已经将楼顶覆盖平整,放眼望去分不清落脚的地方,贺江走在前面,让陈佳渡跟在后面踩他脚印落实的位置。
不知道哪家缺心眼的大半夜不睡觉还在放炮,偶尔的火花爆裂在藏青的天幕后,把贺江的背影拉得很长很深,他每下脚都要碾两遍,她像是踩在他的肩上,一步又一步。
总算找到一块视线开阔的背风处,贺江把本来放在车上备用的外套铺在雪地上,然后跟她一起坐下,顺手将啤酒插入积雪。
陈佳渡总是坐得相较他偏后一些,贺江以前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坐,但是没有得到答复。
现在问,应该更不容易得到答复了吧。
陈佳渡着迷地望着啤酒瓶里咕嘟咕嘟升腾的气泡良久不说话,表情安静又复杂,让人忍不住想要窥探更多。
贺江问她在想什么,她略显茫然地眨眨眼,如孩子一样澄澈分明的眼里藏着未知情愫,片刻后垂头抱着膝盖说:“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寄生虫。”
贺江哑然失笑,揉揉她的脑袋,“寄生虫是什么好词吗?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是你把我教成这样的。”她的声音虽轻却充满苛责意味,此刻的她像是天底下最善良无辜的孩子,细数他这个踽踽独行于薄冰之上,一不留神就会溺亡的末路囚徒的桩桩罪案:“又矫情又没用,不会做饭不会打扫家务,也不会说漂亮话,也不知道怎么维系和别人间的关系,其实你打心底希望我就是你的附属品吧,最好是除了你谁也无法依靠的,没有价值的人。”
他们之间总是横贯着一根她亲手种下的刺,汲取心血破土而出,细细密密的尖锐挨着肌肤,虽说不痛不痒,但是有种隔靴搔痒的不畅快。
他试图拔除,终于还是扎进肉里。
“所以呢,你疯狂谈恋爱,不惜被当成笑话一样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边,你想学到什么?”贺江盯着她,哪怕不抬头也足够感受到的视线,该有多么灼热多么不忿才能够将她视作搁浅的鱼死死钉住,再难翻身的不适,字字珠玑:“你说我是这样教你的吗?我不让你下厨,不让你做家务,不让你过早牵涉进世故圆滑的交际圈,是我把你养在高塔之上,拒绝所有不怀好意的靠近,我精心培育的玫瑰花到你口中却成为无用之人,谁允许你这么看轻自己的?”
他说到后来声音产生无法克制发抖,陈佳渡并没有给出回答,弓着背,肩膀细微颤动,贺江顿感手足无措,甚至开始审视自己的教育方式究竟有没有害了她,周围都是氤氲寒冷的雾气,他退无可退,却见她抬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狡黠笑容。他不可避免僵了一瞬,意识到不过是自己的独角戏后居然庆幸她不是真的这么想。
贺江苦笑一番,把两瓶酒的瓶盖扣在一起“啪嗒”撬开,白色泡沫哗哗浮出,他递给对方一瓶。
陈佳渡灌了两口酒,冰凉的液体涤荡唇腔的燥热,滑入喉舌,泛着苦涩,她痛痛快快地舒了一口气,晃荡着酒瓶,眺望远方的山雾流动的山林,若无其事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我从来不会看轻自己,你知道的。而且我谈恋爱都是抱着想要走到最后的心思去的,这是实话。”
“嗯。”他知道,都知道。
两人安静坐了会,陈佳渡突然一言不发起身,迎着贺江茫然的视线拎起啤酒瓶慢悠悠往天台边缘走,他紧随其后,如恪尽职守的骑士陪伴在她左右。
朔风凛冽,悄无声息地钻进陈佳渡的外套,直达幽幽荡荡、失去遮蔽的心底,她敞开手臂绕着天台走了两圈,护栏很低,贺江虚撑开手护在一边,十分警觉。
陈佳渡像是喝醉了,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没醉,陷溺于一个清醒的梦中。良久,自言自语道:“出国前有人跟我说他是我手里的一只风筝,我明明很努力放开了,怎么那根线到现在还没有断掉?”
贺江心底泛起苦水,他说:“因为放风筝的人和风筝有太多羁绊,线放得太松或者太紧,风筝都飞不起来。”
“是吗?”她轻声呢喃,又重复了一遍,也许是不解,眼底罹患浓厚的悲哀与忧伤,像个刨根问底的好学生,势必得到回答:“那我应该怎么做?”
“你应该考虑一下把风筝收回掌心。”
贺江的回答坚定异常,掷地有声。
陈佳渡随即望去,轻轻一个眼波令他在劫难逃。眼底汹涌澎湃的情潮决堤,他深知这绝不是出于几近无效的酒精效力和冲动感性的夜晚,而是无数个日夜的辗转难寐。
贺江握住女人纤细的手腕,避开伤口稍微施力,令她整个人如折翼的羽雀顷刻之间跌落至他的怀里。
陈佳渡本能抗拒,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着什么,丢不掉甩不开,想要挣脱却提不起力气,耳边是嘶哑难耐的声音。
“你再乱动我们可能都会掉下去。”
掉下去。陈佳渡想到坠楼而亡的死相一定会非常难看,而且老太太大早上开门要是看到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横陈眼前,指定会立马送进icu。
电光火石间两人视线相触,陈佳渡突然泄力,意识到自己不过作茧自缚,临深履薄的心意,近在咫尺的间距,邪恶的欲念不动声色蚕食大脑,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短暂模糊二人之间相差微毫的身份和差距。
我们是品尝过禁果的夏娃与亚当,那么就一起下坠吧,哥。
月光倾泻,疏阔的,细腻的,心虔志诚的一个吻,小心翼翼徘徊流连于唇齿,表里相依,息息相通。修长的手指插进她柔软的发丝,像把梳子梳理头皮的纹路,在仅有的那一个发旋上悠悠打转。有力的手臂箍得很紧,紧到她透不过气,紧到想要把她的骨和血片瓦不留揉进怀里。可身体贴得愈近,愈发感受到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能感受到他竭力隐藏的忧惶畏怯,害怕是一场月下的海市蜃楼如昙花一现,遂亟亟升温,急骤又迫切,重重辗转在她唇上,咂摸啃噬,如同初次接吻的毛头小子,没有章法、不遗余力地想要将对方的喘息和津液一股脑儿纳入口腔,一滴泪静悄悄溜进唇与唇的缝隙,无味的,来不及品撷回味就已迅速被蒸发。
她几乎要窒息,为了喘息只能拼命汲取他口中仅存的空气。两个人发了狠地撕咬对方,以口舌为武器,唇齿为防御,进行一项有来有回的野性冲动的博弈。
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复杂嵌合体一直被不断放大,刺激两人的神经,在庞大的多巴胺操控下他们可以肆意回归最原始最野性的自我,以此成为被欲望支配的,更加完整或更加缺失的契合情人。
贺江的手掌游离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渐不满足,移至后腰,隔着毛衣依旧是微妙且难以言喻的触感。喉结微微滚动,良久的沉默后他撩起上衣的下摆钻了进去,灵活的手指如期碰触到她柔嫩的皮肤,修剪平滑的指甲深深扣入盈盈一握的腰肢,留下发红的印子,凉与热的相撞,呼吸交织缠绵悱恻,他依在她耳边动情喟叹,不疾不徐地摩挲着脊骨的凸起,慢慢深下,攀过一个又一个,拂起战栗的细绒,她一个激灵,拎着酒瓶的手一松。
“嘭!”门后的动静被大风和猝不及防的碎裂刮散,仿若无人造访。
晶莹的残渣混合冰凉的湿意蹦到陈佳渡的小腿上,她眨眨眼,恢复清醒的同时意味着刚刚织就的火树银花的世界崩塌了,一如宇宙星云大爆炸之后遗留下来的亿万亘古不变的落寞虚无。
陈佳渡伸手推开贺江,没用什么力气。
“哥。”她叫了一声,微凉飘渺,像是遥远天边传来的一声警钟,拍碎夜色下经不起试探的荒谬欲望。
“站这么久冷了吧。”贺江别开眼,装作无事发生的冷静,抚平波澜,拿起地上的衣服抖落雪屑,想伸手拉她的手腕却被躲开,只能说:“我们下去吧。”
陈佳渡垂眸看着地上,贺江会意道:“我会处理好的。”
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下楼回房间,带着凉夜的霜露钻进被窝,闭上眼就是荒诞无稽的温柔乡,索性一夜无眠,睁眼至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