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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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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都没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村庄各个角落响起。

    六点多母女俩洗漱完出门,正好碰见上楼的陈佑茹,她看着两人惊异道:“昨晚两个都没睡好吧,眼袋都要垂下来了。”

    陈佳渡下意识摸了摸,陈佑茹说:“逗逗你啦,就是青了点,走吧,下楼吃饭。”

    厨房里面人来来往往,老太太起大早煮了两大锅粥,一锅白粥一锅青菜肉丝,怕吃不饱还特意上街买了油条、包子、豆浆,配上自家的咸鸭蛋、白煮蛋、榨菜、烟熏腊肠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香气四溢,光是看着五脏庙都锣鼓喧天了。

    小朋友们聚集在客厅里,叽叽喳喳讨论动画片。陈佳渡打了白粥,拨了点榨菜丝到碗里,准备到外面去吃,老太太叫住她,往她碗里加了两个刚煎的半生不熟的流心蛋。

    “吃这么点怎么够啊,还怕把奶奶吃垮了不成?喏,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她端着碗略显无措:“谢谢奶奶。”

    老太太笑眯眯看着孙女:“不客气。”

    陈佑茹从灶台后边探头,噗呲笑了出来,“你们祖孙俩还这么客气呢。”

    “那佳佳给我说谢谢了,我当然要还回去啊,不然显得我为老不尊。”老太太睨了眼女儿脱口而出,想起:“欸佳佳啊,江江怎么还没有下来啊,你去看看他是不是不舒服。”

    陈佳渡点点头,刚把碗放在灶台边上,安淑芝忽然说:“你先去吃,我去叫他。”

    安淑芝走得快,于是陈佳渡搬了张小凳子坐到走廊上,一个流心蛋下肚食而不知其味,第二个夹起来的时候晨曦被人遮住,她放下筷子抬头看,贺江挺立在她右手边,从下而上的视角很容易发现他下巴处新冒出来的胡茬。

    贺江低头看她,点点嘴唇上面,示意:“蛋黄沾到上面了。”

    陈佳渡照模学样也指指下巴:“胡子都长出来了。”

    贺江摸了摸,微剌的触感,笑了一下,“没带剃须刀。”

    她点点头,慢吞吞说:“奶奶说梅岭那边的路疏通了,你吃完早饭就可以走。”

    阳光缓慢偏移,透过花玻璃正好照进他的眼底,眸子折射通透的光弧,贺江恍惚了一下,语调不闻喜忧:“这么快就疏通了。”

    “嗯。”再无他话。

    大年初一祭祖、上坟、跑亲戚,还要留人在自己家招待到访的亲戚,老一辈中有几个犟得让人头疼,死活不支持年轻人那套aa制聚餐,他们觉得这样一来二去亲戚之间的感情就会越来越淡,非要累死累活家家户户吃饭,搞得过年比平日里繁忙不说,最后苦劳最多的依旧是女人们。

    这场新老思想碰撞的硬仗指不定要斗到何年何月,只能说路漫漫其修远兮。

    母女俩一直住到初五早上离开,相较初三陆续离开的兄弟姊妹已然是末班车。

    坐上车开出一段距离后老太太还站在原地,穿着安淑芝买的新棉服,一直朝她们的离开的方向挥手,也不管有没有回应。

    大黄狗已经不用被吊着,跟在主人身边没精打采地扫尾巴。

    一人一狗,怎么看都孤零零的。

    此情此景安淑芝没忍住红了眼眶,拨通老太太的电话号码让她快点进屋,外面风又大又冷。老太太固执地站在原地,怎么说都不进屋,一味强调看着你们走我放心。安淑芝没办法,晓得老太太轴起来劝不动,只好盯着后视镜里的佝偻细影被油门甩得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安淑芝本就感性,此刻更添一笔:“每回跟你奶奶说让她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她都不肯。说丈夫和儿子都在这里,她也在这里落叶扎根,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这番话令陈佳渡想到初一去上坟时,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飘来一片阴翳,照得人心里雾蒙蒙、阴湿湿的。

    陈佳渡开车带着安淑芝、三叔夫妻,还有他们小女儿陈乐雅。车上夫妻俩因为买祭拜用的东西吵了起来,陈佑钧买了一只假花篮,三婶见其他人买的都是最便宜的塑料拉花,责备他钱没赚几个,净爱出风头;陈佑钧自然忍不了,说她别成天动不动就把钱挂在嘴边,势利眼的样子让人心烦;三婶直接红了眼,不管不顾吵着要下车回娘家,陈乐雅坐在中间帮谁都不是,最后要不是安淑芝好声好话劝陈佑钧给三婶服了软,估计就算到了墓园也消停不了。

    老太太下车时信誓旦旦说大过年要图吉利,绝不掉一滴眼泪。可是还没到爹俩跟前就眼泪簌簌,任旁人如何宽慰也止不住,跟要垮了似的颤巍巍跪在丈夫和儿子的坟茔前泣至失态,哀恸不已,几度要背过气,吓得儿女们又是劝慰又是强硬地连拖带拽将她带离,生怕真出什么好歹。

    这样一位久历风尘、饱经沧桑的老人这把年纪了还能哭出杜鹃泣血般的神态,可想而知心底有多悲。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是老太太一辈子无法愈合的创口。

    她还想到贺江,吃完早饭他没第一时间回去,而是跟着他们上山祭拜。陈佳渡眼睁睁看着他在陈佑民的碑前拜三拜,不知道是因为心结作祟还是昨晚没睡好,黑白照渐渐扭曲成一个无底漩涡,笑容端正的爸爸忽然面目狰狞地质问女儿为什么贺江,为什么他的儿子会出现在这里,绷紧的弦噼里啪啦全部断裂,她像坠入无尽冰窟,满心满眼尽是辜负难为,无所适从地倒退好几步,心都碎了,压根没注意后边,要不是陈乐雅扶了一把可能就摔下台阶了。

    一下山她就开始干呕并伴随痉挛,虽没吐出什么,但那架势活像不把胃吐出来不罢休。脸色惨白,眼神无光,陈佳渡觉得痛苦不堪,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却无人可诉。

    陪她取车的陈乐雅吓得不轻,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空白的大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并不断盘旋:告诉安淑芝。拔腿要跑,被她几番制止最终罢休。围着她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见到同来取车的贺江也顾不得熟不熟,立刻上前寻求帮助,但她不知道陈佳渡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人,这个诱发她病症的关键。

    陈佳渡把自己锁在车上,蜷起膝盖望着车顶枯坐,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尸体。

    陈乐雅一直拍她的车窗喊她的名字,可她看不见也听不进去。

    小姑娘一上午估计够呛,又是爸妈又是姐姐,瘪瘪嘴,眼角泛着几滴泪花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委屈极了。

    贺江默然伫立,神色无异,表面像是一樽雕塑,内心却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在昨晚被拍碎,好不容易拼凑起来又被硬生生剖开,淋淋漓漓、一塌糊涂。

    他跟小姑娘说别给大人知道,得到反复保证后让她上自己车坐着,然后对稍微冷静下来的陈佳渡说:“阿姨她们等很久了。”

    用她的软肋,一击即中。陈佳渡怔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呼吸骤然急促,她闭上眼缓了一阵,然后手抖地摁下解锁键,贺江钻入后座与她并排,投以温柔的目光,将她凌乱的头发仔细整理好。

    “什么都别想,先回家好吗?”

    回家——这个词对她有致命诱惑。

    “好。”她听见自己说。

    回到现实,大早就阴霾的天终于开始落起冰粒子,集中摔在挡风玻璃上又咕噜噜滚落,声响巨大。

    陈佳渡开了雨刮,视线变差,安全起见她想减速慢行,开了转向灯往慢行道靠,没注意到旁边岔路口突然蹿出的三轮车,等意识到后两车之间相差无几的距离令她瞬间大脑空白一片,竭力保持冷静,然后通过不断轻踩刹车,打了方向盘往一边靠,在差点坠下沟渠的时候猛踩刹车,避免了一场车祸。

    这一会功夫三轮车已经开远了,母女俩心有余悸地靠在座位上。

    陈佳渡开着双闪坐在车里手脚冰凉,一时半会根本回不过神,路过的好心大车司机嚷嚷,提醒她们不要坐在车里,天气不好这里处于大车盲区很危险。她才终于释出一口气,把车挪到安全区域,在后面十米远放置了三角架警示器,下车查看车辆受损情况。

    右侧的前门到后门划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印子,她没打算追责三轮车司机,给保险公司拨了电话,大致说明情况后继续上路。

    三轮车给她重重敲了醒钟,算上豆佶在内三条命都攥在她的方向盘上,余下车程高度紧张不敢开任何小差,总算平安到家。

    落在地上的脚步虚浮无力,跟踩进棉花堆没啥两样,一手的汗,冰冷粘腻,陈佳渡开了门全然像没看到站在面前的人似的换好鞋进屋,放下豆佶后直奔洗手间。

    繁音促节的脚步声和放大的流水掩盖失控的前兆,贺江察觉不对劲,询问安淑芝是不是路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虽然过去好几个小时,但安淑芝回想起依旧眼跳心惊,本不想再提,可见对方认真地注视自己,一脸刨根问底的表情,还是把差点发生车祸的事情给他说了。

    贺江抓住重点问:“人都没事吧?”

    “人没事,但佳佳估计吓到了。”

    安淑芝难免自责,后悔地想要是当时不听女儿的,直接找代驾就好了。作为一名在工作中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职场女性,唯独面对女儿,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

    贺江体谅地安慰了她两下,又问:“上报保险公司了吗?”

    安淑芝说:“出事后很快就报了。”

    说话间陈佳渡面色郁郁出了洗手间,全不在意两人交谈的内容,踩上楼梯,精疲力竭下只想睡个好觉。

    安淑芝接着也上了楼,贺江则去车库查看了车辆情况,伴随触目惊心的一条印子映入眼帘,心霎时揪紧,同时又庆幸陈佳渡处理好了情况,他不敢想要是她真的出了车祸该怎么办。

    晚上贺江去给陈佳渡送饭,睡梦中的她眉头紧蹙,梦见自己走在蛮烟瘴雨的乡间小路,半人高的荒草丛生,割破她暴露在外的肌肤。她不安地加快脚步想要逃脱危险的现状,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正摇摇欲坠地行走在钢丝上,两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没有观客没有声响,一切都那么死寂悲凉,看不见尽头也看不清来时路,从晏然自若逐渐发展至失控,奔溃尖叫,却发现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近乎绝望地摔下钢丝。

    没有想象之中可怖的粉身碎骨,而是大汗淋漓地被收纳进一个温暖热切的怀抱,干燥又清爽的气味,她很喜欢。

    男人宽厚的手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抚摸她的后脑勺,怀里的声音发抖:“……差一点掉下去了……就差……一点点……”

    她也不知道是在说车祸还是梦境。

    贺江轻声细语诱哄着她,不断引导她那只是个梦,都是假的,不会发生的。

    不知她信没信,昏昏沉沉又睡了回去。

    接下去两天陈佳渡的心情都像是阴天下雨,安淑芝担心女儿的状态每晚来陪她,床很大,但母女俩非要挤在一块,安淑芝跟她讲小时候的有趣事,次次都不一样,根本说不完,简直是个无法无天的皮猴子。

    唐璐也来了两趟,带她出门购物、看电影、修复指甲……刷刷刷买买买,做着女孩们出门必做的那几件事。

    初七贺珅收到要好的合作商邀请,请他们一家去新开的度假山庄玩两天,晚上他跟安淑芝商量了一下,大家都没异议,陈佳渡确实需要换个环境放松一下心情,于是定下明天一早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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