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 章 由人到鬼，生活堕入冰中

    帽子告诉他，这次送他到镇江特殊大学。10年以上就他一个，其他都是10年以下了。临“上山”之前，都要与家属见一面，叶育华叫家属当天就赶到镇江去，并把他省委党校的同学一起带去，叫他协调。接见前他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等接见完了回来，看见包里的东西都没有了，都被小组的人偷走了。叶育华拎着剩下的东西，到后面“上山”号子去了。在这里他就住一夜，第二天他就要离开这里。到了“上山”号子，这个姓杨的组长管理是十分严格的，他当过兵，没有人敢乱动，也没有一个人敢与他说话。这里还有两个明天要走的职务犯，一个是人事局的副局长，他老婆是经信委的副局长，在外面活动，十年的案子只判了6年；还有一个河安区海关的，他是南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的，他家人找来教他们的教授，某法的人不少是他的学生，也由10年以上判了8年。

    他们明天要送到交流特殊大学，他们俩都不做事，其他人没有一个是闲着的，紧张地在干电子活。他去了以后，姓杨的组长对他非常客气，用几个凳子摞起来变成一个高凳子给他坐，不断给他软中华烟抽。要知道，在这个房间里是不能抽烟的，姓杨的组长对叶育华讲，不要紧，管他们组的帽子有把柄抓在他手里，奈何他不得。中饭时，他又拿出牛肉，又拿出小包装，拿出家里送来的菜，一共四五样和叶育华一起。哇！在这里吃这样的菜，真是一顿大餐了。吃过饭，叶育华要谢谢他。他小声说：“不好意思，本来要弄点酒给你喝喝的，但小组里有人与我不和，我不敢在这公众场合给你喝酒。”叶育华连连说：“不喝，我不喝酒，就这已经很感谢了！”下午在闲聊中就度过了。晚上他和另外两人，再加上组长就睡在大长铺的中间，其他人就将就着睡了。

    在这一晚，叶育华吃了药，半天没睡着。他想着当初34年前自己上大学时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自己是从原点到冰点，如今零点以下了，这是什么世道？自己为了廉洁，反而被廉洁所害，为了不伤害别人反而被别人所害了。慢慢地药物起作用了，他慢慢地入睡了。他反复做噩梦，在梦中，他老是有坠入深渊的感觉。他知道，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说科学一点，身体的应急机制在起作用了。

    第2天凌晨5点，干部早早就把他们叫醒了，每人发两个馒头留路上吃。杨组长找了一个新的包把他要带的车西装起来，他与杨组长告了别，上了一个面包车。他原来小组的帽子果不其然，跟着去了，还有一个老帽子，另外还才七、八个学生。每人都是手铐脚镣戴着，叶育华脚镣没戴，坐在比较宽的椅子上，慢睡着了。这一天，天上下着小雨，满天灰暗好像老天爷在为他哭泣。他醒了，年轻帽子叔叔就递给他一根苏烟，并替他点着，一路上都是隔一段时间给她一根，别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到了一个服务区，集体下来打了一些开水，各人把两个馒头吃下去，作为早饭。到了中午十一点，车子到了高淳特殊大学大广场上。和他一起来人事局副局长，老婆当电信副局长的，果然大学医院来一个院长把他接走的，看来这个人官不大，在外面活动力可不小。

    将这帮10年以下的送到位，车上也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叶育华，一个是河阴县一个大队会计。他因为道路拆迁，村委会集体贪污10点余万元，最后都算到他一个人头上，被判了十多年。叶育华看着这人，感到比自己更可怜。

    把大批人送走后，两个帽子叔叔加司机就下来到附近一个餐馆去吃饭。看来他们是经常到这里送人，经常到这家吃饭的。三个帽子下车了，叶育华坚决不肯下车。这样子，他不好意思见任何人。后来，姓高的帽子替他把手铐打开，他才肯下车。到饭店，帽子跟老板说，这位大老板还不好意思到这儿吃饭呢！这里的老板就对叶育华讲：“老总，不要害羞，我们这是什么人没来过啊！我们见怪不怪了，我以为你们中也有好人，本事大的人。没有本事大的人不可能犯错误的，坐下来吃，坐下来吃！”

    一共5个人，点了200多元菜，有冷菜，有烧菜，有炒菜，有汤。叶青华也不好意思动筷子，姓高的年轻帽子就替他夹，后来他很快就吃完了。吃完饭他就上了车，两个帽子很快也就来了。车子继续往前开，从句容到镇江，镇江特殊大学在市中心，很快就到了大门口。年轻姓高的帽子把手续办完后，就替他把包拎到大学的大门口。叶育华进了大学的高墙大院，姓高的对他招招手。

    大学里有一个帽子来接他，他从医院里经过，医院里穿白大褂子的学员见到他，都主动对他说：“你是河阴来的吗？我们是你的老乡，那边也有不少老乡等着你呢！不要怕！”帽子把他送到急训队，才知道，这里是10年以上重刑同学集中培训点，培训过后再分到各大特殊学校。和他一起进去的还有无锡一位国土局长姓吴，被判了15年。他们进去房要把包里所有东西拿出来检查。姓杨的给他的包样子很新，他由于时间长了，一碰就坏，等他被检查后，东西满地都是。他慢慢地又往包里捡，哪知包全裂了。身旁正好有个大个子帽子叔叔，他就说：“报告干部，这里还有包吗我这包坏了！”哪知这个帽子对他吼道：“你跟我要什么？找你组长去要!不懂规矩。”叶育华想这个人真坏啊！后来才知道，他是这里的大队长，他一家都是特殊学校的帽子，他是子承父业。整个急训队没有人与他说话，好不容易叶育华才把东西瞎糊弄好，老同学也来帮忙，才把包放到仓库里。

    这里第一步是剃光头。在河看叶育华从来没剃过光头，而且干部每次都叫会理发的人帮他理发。当时已经是一半白发，一半黑发，这个白发是他双规后不到两天一夜白了的。他遗传母亲的基因，头发细，头发软，头发卷，不容易白发。来到特殊大学里，每个人都必须剃光头。当他剃光头时，他泪如雨下，这是对他人格最大的侮辱，他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后来，他写了一篇杂文，叫《从“剃光头”说起》，在大学里报纸上刊登了。他在文章里讲：我本不是一个演员，本不是明星，本不是一个头发稀少的人，我曾经为一头青丝，环绕有形而骄傲，而今被剃成光头不禁由此想到，从今我从人变成鬼了。鬼有鬼的规矩，要受到阎王爷管，而帽子叔叔就是现实的“阎王爷”，他们代表政府，代表国家，代表正义……文章登出来之后，好多人都讲：写的好，说的痛快。在这里，只有叶育华敢写！

    下一步就要拍照，量身高、体重、按手印、脚印，都是黑墨油。这一切弄完了，才分具体的小组里。他们这个组的组长是徐州东海人，马上要走了。这里是一人一张上下铺。不像在某看是大通铺。分上下床，叶育华分到中间下铺。这里一房间要住近20个人，8张床睡16个人，地上还要睡几个。这里没有专门的洗碗池，就是两个蹲坑。一个坑里既大小便，用水使劲冲，用抹布抹后，又用来洗碗，洗衣洗手，真是上下不分啊！在这里人还算什么啊！叶育华尽量不在这里洗碗洗脸。

    这个房间里大多数都是长刑期的，除了叶育华十年外，其他都是无期，或最低的也是18年。他们对叶育华讲:“老叶啊！你这是小牢啊，减两次刑，再假释一次，五年多就可以回去了。”

    在这里吃晚饭前，要把所有人集中起来，报数点名唱歌，后才能回房间吃饭，在这里晚饭也是稀饭加馒头。晚饭后，姓杨的领导员把叶育华喊到大队部，问他身体怎么样？叫他要耐心，不要着急。叶育华这才知道外面也已经找人了。

    在这里上午主要是在广场上进行队列训练，而叶育华作为老残人员就坐在旁边看，不参加训练。这里下午都是劳动，劳动既有摆电脑键盘的，也有做鞋子的，有什么话就干什么活。他的一位老乡大组长是涟水人，原来是银行的副行长，因为经济问题被判无期。他的心态很好，叶育华来时他已坐了10年。他在这里是文教大组长，专门管理学生文娱活动，教唱歌以及文娱比赛的。他对叶育华很关心，他叫叶育华到文教上抄抄黑板报，写写画画的，劳动时，也不给他任务。这位老乡大组长常来他们组，与他一起聊天，做思想工作。叶育华感到，这里所有的组长对他都比较关心，这肯定是神秘力量起作用了。

    来了这里他才知道，在这里最短的是2个月，长的大半年的也有。训练结束，还要再次确定到哪个大学去学习，在这里只是过渡。在这里学规范，练队列，学叠被，参加劳动。

    来到这里第3天，他们在操场上训练，他坐在旁边地上。刚好看到他原区的一个大乡的乡长推着水壶车过来了，互相都吃惊了一下，拉呱了一下，告诉对方所在的队别，就告别了。这时候认识熟人真是难得的，大家都很介意。隔了一天，该乡长送2箱葡萄到他们急训队，由大组长接下来。晚饭后，文教大组长把葡萄洗好了，用脸盆端给他在走廊里吃。叶育华看脸盆是那么多葡萄，他就想给屋里的人分一些。而这大化长把他拦下来，说：“不能给他们吃，这些人，你不能对他好!今天给他吃了,明天不给他吃，他就有意见了，你情愿吃不了，坏了也不能给他吃!”叶青华吃的肚子鼓鼓的，盆里还剩不少，文教大组长说留着明晚吃。

    每天下午都是劳动，叶育华不好如意思坐在一旁。这时文教大组长就来找他聊天了，看叶育华情绪还是很不好，他就用自己切身例子开导他。他自出事后，他老婆与他离婚了。这年的五月一日，女儿结婚，他不在场，但心里非常难受，一夜没入睡。第二天，他给几个组长每人一根烟，别人都说：“你平时不抽烟，今天怎么给我们烟？”他说：“没事没事，今天有点高兴。”他说，说这句话时眼泪只能往肚里咽。他说：“已经十年了，现在还跟你一样，还有10年时间，我不着急吗？但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文教大组长关心他外，和他同一个县的姓王的年轻组长，晚饭后就来找他，在水房旁给他抽两根烟。他原来是一个乡党委书记，后来提拔为市农工部副部长，他的岳父是是县里政协主席，叶育华很熟悉。再后来出了事，判了10年。现在已坐了5年多，这个月就假释回家了。他告诉叶育华，不要着急,五年多一点就过去了。他走前把一床好被子，还有一把剃须刀送给叶育华，他与叶育华在一起没几天就回家了。

    又过了两天，又是晚饭前在大厅里唱歌时，帽子喊叶育华到警务室。他踏进门，一看是他们市原来的副市长，现省人防办副主任带人来看他，另外是一个大老板。副市长无非跟他讲，注意身体，既然出了事，就正确对待。第二天出操时，叶育华坐在旁边，那个大个子第一天吼他的大队长，旁边还有一个年纪大的帽子。老帽子前来喊叶育华，问昨天是什么人看他的叶育华淡淡地说：“副市长，曾是我的下级。”他说的确是事实，该副市局长助理提拔时，是叶育华在市委组织部时建议的。他说这话明显是针对那个吼他的大队长的，这个老帽子回去告诉大个子。从此后，大个子也就不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