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风飞
钱老戏子态度坚决地明言拒绝了戴坞那诚恳的拜师请求,言辞之中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然而,戴坞却仍旧怀着满心的执念不肯死心,他的眼神中依然闪烁着坚定而倔强的光芒,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达成拜师的愿望,哪怕前路艰难重重,他也绝不轻易放弃。
他就那样一声不吭地紧紧跟在钱老戏子身后,二人又往前走了大约两里地。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间孤零零地处在偏僻之处的木屋,只见钱老戏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然后随手就将那扇门给关上了,只留他一个人在门外,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思绪万千,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戴坞毫不犹豫地就在那木屋的门口直直地跪下了,他挺直了脊梁,面容肃穆而坚定,用这样的举动来表明自己拜师的赤诚之心。
他那单薄的身影就那样静静地跪在那里,仿佛要用自己的坚持和决心向钱老戏子表达自己对拜师这件事的无比恳切与真挚,哪怕外界有再多的干扰和阻碍,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动摇。
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戴坞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微风轻拂着他的发丝,仿佛也在默默鼓励着这个少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戴坞始终保持着跪立的姿势,没有丝毫动摇。
周围的鸟儿似乎被他的诚意所打动,纷纷飞来停在附近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翌日清晨,木屋的门被打开了,发出吱呀的声音,钱老戏子背着个兽皮袋子,从戴坞身旁走过。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对跪在木屋门口的戴坞完全视而不见,仿佛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在那儿。
即便是到了日暮时分回来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没有在戴坞身上停留片刻,就好像他家门口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他依旧我行我素,就那样旁若无人地自顾自地按照往常的习惯早出晚归,完全没有因为戴坞的存在而有丝毫的改变或动摇。
三天三夜悠悠地过去了,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戴坞始终如一地跪在那木屋的门口,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跪着。
他倔强地坚持着,一直没有进食,也没有饮水,整个人就那样静静地承受着。
任凭那无情的风肆意地吹拂着他的身躯,任凭那炽热的阳光直直地暴晒着他,他都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哪怕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哪怕精神已经几近虚脱,他也依然坚守在那里,不肯放弃。
第四天清晨,钱老戏子如往常一般推开了木屋的门,不同的是,这次他径直走到戴坞面前,然后看着他。
戴坞没有说话,仍然保持着跪立的姿态。
钱老戏子冷哼一声,道:“真是好有骨气的后生,给人跪三天了,换来了什么?”
戴坞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极其轻微:“我……我跪的是父母之恨,我跪的是为民报仇……”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多少了。
钱老戏子听罢,顿时狂笑不止,他大吼道:“好!好!有种!可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跪在门前证明自己心诚的,这样,小子,你有胆子就现在接我一掌,没死的话,我一身手段,有什么教你什么!没胆子的话,进我屋里,吃饱喝足躺到明天早上,然后给我麻利滚蛋!”
戴坞听罢,疲惫的脸上似乎挤出了一抹笑容。
随后,他艰难地松开双腿,然后盘起双腿坐着,对着钱老戏子。
钱老戏子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随后笑着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小子,你骨头硬,我也希望你能抗的住,来,你想报仇的话,就拼命活下去吧!”
他话音刚落,身形就飘忽不见,待到戴坞再看见他时,钱老戏子就已经瞬至他的身前,然后轰出威力极大的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上。
只见他猛力打出的这一拳,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狠狠地砸向目标,周围的一切都在这股强大力量的冲击下剧烈震颤。
戴坞受此攻击的一瞬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随后飞出十米远,身子狠狠的砸在了一棵树上,然后摔在地下,鲜血狂吐不止,随后像是死了。
钱老戏子甩了甩手掌,呼出一口气,朝着戴坞慢步走去。
他走至戴坞身前,蹲了下来,戴坞已是闭眼,钱老戏子伸出两根手指放在戴坞的口鼻处,想看看他是否还有呼吸。
刚放过去,他脸色就变了,只得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天空,悠悠地叹道:“这都打不死,行啊,老天爷,老头子我认了!”
戴坞还有呼吸,虽然微弱,随时都可能死去,但还是没有因为那一拳而暴毙。
钱老戏子运起了炁,朝戴坞心口处摸了一把,把一团炁塞了进去。
“嗯,这下估计死不了了。”钱老戏子将戴坞一把抱起,然后转身回到木屋。
当戴坞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小木屋的床上,钱老戏子正在旁边照顾他。
他想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钱老戏子说道:“前辈……”
钱老戏子看着戴坞,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和无奈,他叹了口气说:“好好躺着吧,你昏了七天了,想起来等过个十几天再说吧。”
戴坞艰难地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是欣喜若狂。
待到戴坞能起身下床,钱老戏子便正式收他为徒,并告诉他自己的两种手段,其一是“神格面具”,其二是“手中刃风”。
“神格面具”这手段颇为古怪,不走寻常的炼炁路子,完全就是靠自身去演,演些受人命崇拜的神仙或者人杰。
钱老戏子告诉戴坞,那日他折断那些树木的手段,就是“神格面具”所演哪吒而化的混天绫。
而“手中刃风”则是极其凌厉的一招,运炁于掌中,所化风刃,挥手斩出,人头落地。
戴坞觉得自己天赋一般,不好怀抱两家,他又不愿去演,他说:“敛身着面,长此以往,怕是会改变心性,若成善人,则此生全毁。我入此道是为何,永世不敢相忘。”相反,他更喜欢那快意恩仇的风刃。
钱老戏子听罢,也叹道:“罢了,我师兄也有这门手艺,他也有弟子,这“神格面具”就靠他们传下去吧,小子,学“手中风刃”,定了?”
“定了。”戴坞看着钱老戏子,笑道。
此后,黄州少了一个唱戏的老生,而多了一对师徒。
七年时间已过,钱老戏子病逝,戴坞为他守孝三年,这三年里,戴坞一直住在钱老戏子的木屋里,过着和他师父一样早出晚归的生活。
在此期间,戴坞已把“手中风刃”练至大成,还在外和人打斗夺来了一本教身法的书,练就了一身轻功。
孝期已过,他想飞身前往武昌,但还是去看了眼曾经的那个戏园子。
十年前,他来到这里,如果不是这间戏园子,他估计早就饿死了,更不会有今天的戴坞。
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有些人和事,留在心里怀念即可,不必再见。
此时,是洪武十二年。
一个时辰后,他来到了厂前乡,看着曾经的一切,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想看看自己原来的家,然而走至记忆中的那条巷子前,一切早已变幻,公安大院,也早已被拆除。
朝廷下令孝昌县的百姓迁一部分到厂前来,这里的一切,在洪武三年就发生了不少变幻。
戴坞拦下了一个人,问那人县衙怎么走,那人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手嘴并用的给戴坞比划着去县衙的路。
戴坞勉强听了个明白,还是礼貌地说了句:“多谢。”
戴坞走后,那人就那样看着他远去,一个人过来揽住那指路的少年,问道:“晏安,刚才那谁啊?”
名叫晏安的少年挠了挠头,回道:“不认识,找我问路的。”
戴坞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了县衙前,他翻了进去,摸入了知县的房间,他却发现,那知县竟不是当年之人。
那知县大惊,刚要放声大喊,他便一个飞步上前,捂住了知县的嘴巴,手上使出风刃,抵到知县的脖子旁,厉声问道:“十年前的青山知县呢?去哪了,快说,我绝不为难!”
那知县心中害怕,浑身颤抖地回答道:“你……你说的是郭知县吗……五年前,他外出打猎,不慎入了凤凰山土匪的地盘,被……被匪人杀害了……”
戴坞闻言,脑中一片空白,他十年苦练,就是为了报仇的那一刻,可如今,那知县虽死得活该,但他心中仍然无法释怀。
他缓了口气,接着语气凌厉地问道:“十年前戴猎户一案,可曾翻案?郭知县有把长弓,知道放哪了吗?”
那知县看着自己脖子处的飞刃,心中惊恐万分,连忙说道:“未曾翻案,那案子是郭知县所办,他死了,办的一切案子就盖棺定论了,那把弓好像在他被凤凰山的土匪杀了之后就落到土匪手里了,但那股匪人已经被剿干净了,本官句句属实,你,你快把这东西拿开啊!”
戴坞放开了手,对知县说了句:“希望你日后能做个好官。”之后便消失在知县的眼前。
知县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人声:“刘大人,我王宣,昨天那个案子重新抄好啦,给你放案桌上了!”
戴坞四处打听着威行镖局的事,才知道那镖局早已解散,那王仁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他儿子王宣在青山县衙里当执笔小吏。
戴坞登上了凤凰山,那山上的寨子已是残砖断瓦,他用风刃轻轻地刮起微风,吹去满屋的沙尘,也拂去了曾经的旧事。
他在几片破木板下找到了那把他家祖传的长弓。他拿着那把弓,来到了父母和阿爷的坟前,他跪在地上,说着:“孩儿不孝,未能给你们报仇。”
纸钱在火中湮灭,最终燃烧殆尽。
戴坞起身,看着那把长弓,他缓缓说道:“如今,我家不再打猎了,你就在此处长眠吧,这样总好过待在那群污浊之人的手上。”
说罢,他便用风刃刨出一个坑,将把那长弓埋了进去。
他转身离去,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想去顺手杀掉王宣。
但他明白,王宣没做错什么。
最终,他决定先让王宣活着,等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再回来收他的性命,他说到做到。
戴坞腾身,离开了这片养育他的生长之地,此后,他在江湖上的另一个名字,将如雷贯耳。
至于当年钱老戏子为什么不愿意收他,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
五十多年前,钱老戏子还是个少年,为了拜师,如戴坞一样跪在自己师父的门前。
他师父传他手段,教他为人,可最后,他将他的师父给亲手杀害。
只因为钱老戏子学成之后,便在江湖上游闯,结果误入了一个门派,他师父为了劝他回头,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他到死也没跟戴坞说,自己正是全性里那位有着赫赫凶名的“恶鬼戏子”钱原志。
他到死也没想到,自己这唯一的徒弟会在几年后加入全性,成为不逊于他且恶名久传的“风飞手”戴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