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问道
戴坞脚步略显沉重地缓缓走出了那热闹非凡的戏园,他穿过人群,沿着熟悉的街道迈步前行,在转入一条小路,最终来到了之前他追上钱老戏子的那个地方。
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还残留着当时的气息,让他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与思索之中。
一个月前,他将那只神秘的手套还给了那个老戏子。
戴坞看了看不远处的树林,那些断树还在那里,被斩断的树干仍然躺在地上,但那些树墩上,又长出了新的枝桠。
大概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在那有些昏暗的光线中,钱老戏子那熟悉的身影便渐渐地进入了戴坞的眼帘。
戴坞赶忙起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看着钱老戏子慢悠悠地朝着自己一步一步走来,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钱老戏子不紧不慢地走至戴坞的身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随后脸上露出了一抹不知何意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包含着一些让人难以捉摸的意味,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和神秘。
戴坞的神色间稍显紧张,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定了定神之后,这才开口说道:“前辈,今日您怎么走得慢了些?”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钱老戏子,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
钱老戏子戏谑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喝了口茶才出来的,怎么,刚才那一下没吓着你,还敢等着我?是跟我要个说法吗?”
说完,他的眼神依然带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停留在戴坞身上。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平和,仿佛只是在平常地叙述一般,然而戴坞听了,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全身。
戴坞连忙拱手,诚惶诚恐地回道:“小子不敢。”
他的表情十分恭敬,语气中也满是敬畏,仿佛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便会惹来什么麻烦。
面对这种话都不说就敢动手的奇人异士,与他们打起交道来无异于与虎同行,稍微示弱和保持恭谦是最好的方法。
钱老戏子嘴角微微上扬,接着故作深沉地问道:“戏园子的那些规矩你都不守啊,客人没起身你就出戏园了,怎么着,是不想在这行混饭吃了么。”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威严,仿佛在审视着戴坞的一举一动。
戴坞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决然,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般,就那样直直地跪了下来。
他的眼神无比坚定,言辞恳切地说道:“前辈,那日您在此地的展示,让我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风貌,自那之后,我满心满眼就再无心去想别的事情了。我求前辈您收我为徒,传授我技艺手段!”
那钱老戏子听完哈哈大笑,然后发出“哎呀”一声,随后说道:“我收你?老头子我已经年迈了,无心收弟子啊,而且,小子,那日我只不过是无聊,才让你见识了一下而已。”
他缓缓拿出那只闪闪发光的手套,仔细地看了看,接着又继续说道:“这世间见识过奇异之事的人可谓是数不胜数,倘若人人都如同你这般,因为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就心生动摇,那这寻常的世间百业又要怎样才能正常开办下去?”
戴坞紧紧地盯着钱老戏子的那只手套,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执着,缓缓地说道:“我读的书少,实在听不明白您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出来闯荡就是为了能够找到您这样的人,然后拜师学艺。在戏园子里打杂,也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填饱肚子罢了。”
钱老戏子面带饶有兴趣的神情,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牢牢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着说道:“呦呵,你这小家伙人不大,竟然还有故事啊,来,讲给我听听,说不定爷爷我听完觉得不错,一高兴就传授你两招了。”
戴坞听了这话,只感觉额头上忽地流下了几滴豆大的冷汗,那冷汗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的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挣扎和纠结之中,全然不知到底该不该将自己家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说出来。
然而,就目前这种窘困的状况而言,他若想学到那神奇的异术,似乎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将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眼前的这个老戏子。
戴坞的内心激烈地进行了一番极为艰难的思想斗争,在那短暂的片刻间,各种念头如潮水般在他脑海中翻涌奔腾,纠结、挣扎、犹豫等情绪不断交织缠绕。
随后,他紧紧地咬了咬自己的牙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终还是决定将所有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成与不成,就看这一下的了!”他在心中暗暗地这般思索着,紧接着便缓缓地张开了口。
“我原本是武昌府青山县厂前乡人,父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猎户,我家祖传一把好弓,阿爷和父亲的箭法皆是百发百中。”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喉咙动了动,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仿佛要咽下心中的紧张与不安,随后才又缓缓说道:
“七月那个时候啊,我父亲就如同往常一样前往山中去打猎,可谁能想到,命运就是如此弄人,在那阴差阳错之下,他不慎射中了一个在山林之中肆意乱走的镖师,我父亲便无奈地跟着那群人一同前往了青山县衙,去领取那个所谓的工伤报告,可谁又能知晓……”
说到此时,戴坞的声音不禁开始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内心的情绪正剧烈地翻涌着。
他的两只手也下意识地紧紧握成了拳头,那用力的程度,好似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凝聚在拳头上。
而此时的他,浑身上下更是充满了浓烈的恨意,那恨意仿佛要从他的身体里溢出来一般,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凝重而压抑,仿佛有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炙烤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丝情绪。
钱老戏子微微地眯起他那狭长的双眼,眼神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光芒,专注而沉静地看着眼前直直跪在地上的少年。
他的目光在少年身上仔细地来回打量着,仿佛在审视一件独特的物品,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还有几分审慎的思索。
“一点儿没压住啊……不像是说谎。”钱老戏子在心中暗道。
戴坞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那狗官看上了我家祖传的长弓,又因府里让他办理剿匪事务,他惧怕土匪,又怕县里怪罪,便总是抓捕百姓,然后硬说是土匪!我爹,就被他硬说是土匪,然后下了狱。”
戴坞抹了抹眼泪,钱老戏子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说道:“坐下说。”随后自己也席地而坐。
戴坞坐了下来,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他续道:“我娘知道后,前去县衙击鼓鸣冤,被那狗官说是包庇匪类,拖下去打了二十仗,将我娘活活打死,我阿爷得知,拿起了家中的破柴刀,想上县衙讨个说法,那狗官说我阿爷持刀上堂,欲行不轨,命侍卫将我阿也活活砍死,三天后,我父亲在菜市前斩首,乡亲们都说那狗官不会容我长大,让我快跑,我掩埋了家里人的尸身后,便一路流量来到了黄州。”
说罢,钱老戏子沉默良久,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绝无说谎的可能,他方才用了一小部分炁覆盖在戴坞身上,可戴坞说了许久,那股炁都没有任何异常,这是戴坞没有说谎的体现。
钱老戏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看着戴坞,缓缓说道:“好小子,故事还不少,可惜啊,我要再年轻个十年,说不定就收下你了,可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涉入江湖了,若是让门人知道我在收个徒弟,呵呵,那老头子我的清净日子就没喽。”
戴坞闻言一怔,随即缓过神来,稍显急切地喊道:“前辈!”
钱老戏子往前走着,不回头地说道:“小子,你若执意要报仇,我不拦你,可老头子我实在是帮不了你什么,你若愿意听我的,那就回去,现在回戏园子里去,好好生活下去,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戴坞的心中满是不甘,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然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远远地跟在钱老戏子的身后。
在另一边的那座戏园子里,掌柜的和领班以及一群伙计们正围坐在一处。
一张桌子之上,摆放着几个看上去颇为美味的好菜,还有一坛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好酒。
在戴坞离开之后,领班就将这件事跟掌柜的说了,戏园里的众人听罢,无不长长叹息,脸上都浮现出惋惜之色。
其中一个和戴坞关系向来很好的伙计,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仿佛在沉思着什么,又似乎有着许多难以言喻的愁绪萦绕在心头。
掌柜的心中想着,毕竟也是缘分一场,戴坞来到这里也已经有长达三个月的时光。不管怎么说,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不管怎样都要郑重的送一送他,并且在分别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说上几句话。
只不过,有些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已经见过了最后一面,自那之后,便是各行其道,从此人生再无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