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问悔
那人抬手，揉了揉眉间，随后叹了口气说道：“你刚来动静就搞这么大，如果刚才那掌柜的执急不让你进店，那我现在看到的，怕是一地的尸体吧。
刘中咳咳地笑了起来，突然脸色一紧，直接抱起酒坛子喝了起来，良久，他才缓过来道：
“他娘的，噎死老子了，没你说的这么夸张，顶多就是把这客栈拆了，哈哈哈哈，我又不是天生的全性，没那么恶。”
那人嗤笑一声，眯起了眼睛看着刘中，然后开口给缓缓说道：“是 你没那么恶，那十年前，湖广地区的逸仙流弟子都是谁杀害的？”
刘中听闻此话，顿时骂了一声，随后怒道：“他娘的，丐帮就是丐帮，什么他妈逸仙流，都是放屁！跟人当狗还上赶着迎着去，我杀了他们，也是帮他们保住体面！”
他自觉气燥，便顿了顿，抬头看的那人，说道：“堂堂小栈掌柜，找我不只是聊些陈年旧事吧？来，先坐下，喝点再说。”
方才窗户处发的声响，便正是小栈掌柜用轻功翻进来而造成的。
小栈的掌门，同时也被称为小栈掌柜的那个人，正是邱浩然。
邱浩然在轻功这一途上有着令人惊叹的造诣，其能力在整个江湖中都足以排入前三之列。
他一旦动起身来，那速度简直快到令人咋舌，往往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能够消失得无影无踪，难以追寻到他的踪迹。
因此，他在江湖上还有个名号，众人皆称其为“无踪鬼魅”。
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名号，或许是因为他的身形极其敏捷矫健，行动之时就如同鬼魅一般，飘忽不定、神出鬼没，让人难以捉摸。
小栈的伙计们都有着超乎常人的速度和诡异多变的身法，能够在瞬间出现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又能在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鬼魅一般，来时无影去时无踪，令人惊叹不已。
而作为小栈的掌柜，邱浩然在此门中的造诣和地位自然不必多言。
要说这轻功，倒也不难炼，可将其用至堪称“神奇”之境的，天下也只有三一门长沈霏声，唐门门长唐烁，和眼前这位小栈掌柜了。
只见邱浩然迅速地拿过那酒坛，紧接着动作利落地给自己也满满倒了一碗酒，随后他毫不犹豫地将碗举起，一仰头便把那碗酒一饮而尽。
那醇香的美酒缓缓流入腹中，带来的是最为极致的欢愉，让人沉醉其中，身心都仿佛沉浸在一种美妙的愉悦氛围之中。
邱浩然抹了抹嘴巴，看着刘中，缓缓说道：“你没入全性的时候，咱俩算的上是好友，我今天见你，就是想当面问问，你们全性门人这段时间怎么都往顺天跑？是又要使什么坏么？”
刘中嘿嘿笑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门里的事，跟外人可讲不得，邱掌柜的，你们小栈不是干包打听的么，想知道，自己打听去啊，你伙计手脚慢的话，你自己出出力，跑个腿去打听？”
邱浩然听罢，也是冷笑一声，然后说道：“算了，也不指望你这老叫花子能吐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聊那些狗屁江湖了，这么多年没见，刘中，我敬你一杯。”
邱浩然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他动作优雅地缓缓举起手中那精致的酒盏，眼睛则是含着笑意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刘中，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
刘中见状，亦是不慌不忙地缓缓举起了手中那散发着醇厚气息的酒杯，然后神色平静地看向邱浩然。
随后，二人就开始了你来我往的相互敬酒，动作自然而流畅，邱浩然微笑着将酒盏向前送出，刘中则微笑着回应举起酒杯。
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他们愉快地推杯换盏，每一次碰杯都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一来一往的频繁互动之间，他们沉浸其中，不知不觉中又饮下了许多的酒。
刘中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了一些些微醉的模样，只见他的一只手略显无力地撑住自己的脑袋，双眼醉意朦胧，目光也显得有些迷离。
紧接着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便缓缓地低下头去，脸上仿佛带着些许悲伤的神色，用一种低沉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浩然啊，我年轻的时候，跟着陈友谅吃过饭，虽然他是个寻常人，但我是真心敬佩这个人，他是个英雄，他死了，我也就重入江湖了，这些你都知道。”
邱浩然微微颔首，对刘中说的话表示认可。
刘中又饮了一口酒，续道：“十年前，洪武二十二年，门里那些老东西为了顺承朱皇帝要在地方上设立‘异闻部分址’，把门儿里多少弟子都送去当他娘的臭捕快了，这些也就罢了，湖广地方大，门里的弟子在这的极多，那群没出息的拄根棍子还都想吃皇粮，哈哈哈哈，谁他娘还记得这里是陈友谅起事的地方！”
邱浩然叹了口气，说道：“后来太祖查览江湖人员名册时，知道了当年在鄱阳湖杀他三个义子的人是湖广丐帮舵主，便让手底下的人挑拨了你们内部之间的关系。”
刘中面色逐渐阴沉下来，邱浩然给他倒了碗酒，接着说道：
“正好李长棍一直想取你而代之，又经过后来的种种，才造就了那骇人的血案呐，随后你就叛出逸仙流，加入全性了，从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刘中不再继续多想，而是带着醉意笑着说道：“吃菜吃菜，你大老远跑来，肚子就不饿？别说了，来，刚刚那伙计跟我说过，他们这儿的酱捞肘子可是一绝，你尝尝。”
邱浩然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地对着刘中大声吼道：“这么多年了，一说到这个你还是畏之如虎，你逃避什么？怎么当年敢做，现在不敢想了？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你是后悔了吗刘中！”
刘中也怒了，他冷眼盯着邱浩然，说道：“你要吃就吃，不吃就滚。别他妈打扰了老子的雅兴，在敢多说一句，老子就灭了你。”
说罢，只见他的额头上微微暴起了几根青筋，那模样仿佛在隐忍着什么极大的情绪，而他捏着酒碗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由原本的放松状态变成了紧紧握着的拳头，那手上的关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邱浩然则是淡然一笑，脸上的表情看似平静，但那笑容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后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刘中的脾气大，这我无话可说。但你也不想想，如今你还有几个朋友？杀了我？那你动手呗。没我，你从鄱阳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也是罪过，当时想着救人一命，却不料救的是个恶鬼，反而因为你白白害了许多人的性命。”
刘中听闻此言后，顿时就愣住了，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很快，他缓缓松开了一直紧紧握着的拳头，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过了良久良久，他的脸上才艰难地挤出了一抹苦涩的笑。
随后，他抬起手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那动作似乎是想让自己从恍惚中变得清醒一些，紧接着他便开口说道：“行啊，邱浩然，十年不见了，你这嘴皮子磨的都挺快的啊。”
邱浩然重新坐下，夹了一只肘子到自己碗里，然后吃了一口，便发出连连惊叹：“哎呀，确实不错，山东人也爱搞这个，但这边的好吃些！”
刘中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肆意，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烦闷都释放出去，在这一阵大笑之后，他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接着，他面带笑容地笑道：“是吧，香的很！”
可随后他的语气却又在瞬间转为平淡，就像那情绪的转变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哎呀，你说的也是，这么多年了，我那还有什么朋友，也只有你一个还记得来看看我了，哎，算了，我今天跟你说点心里话吧，但我为什么还顺天，这个你就别问了，因为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掌门发起的号令。”
邱浩然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心中顿时犹如掀起惊涛骇浪般狠狠一震。紧接着，他在心里惊愕地想道：“传言竟然是真的！一直以来都极为神秘且混乱的全性，竟然真的出现掌门了！”
但他也极为纳闷，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能管控住全性这帮疯子，还能对他们发出号令。
邱浩然举起酒碗，看着刘中，有些惆怅地说道：
“当年的事，我始终不敢相信是你做的，但这也只是我自欺欺人罢了，我不敢见你，也是不想对你出手，作为你的朋友，你决定走上此道的时候没能劝住你，我对不起你。”
刘中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竟渐渐地浮出了一抹让人难以捉摸、不知何意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和复杂的情感，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缓缓地开口说道：“哈哈，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对不起我的，是我自己啊。”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自嘲。
说罢，刘中缓缓地伸出手，稳稳地端起面前那精致的酒杯，紧接着他没有丝毫犹豫，一仰头，将满满一大口酒猛地灌入喉中。
酒水顺着喉咙快速滑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仿佛只有这样肆意地豪饮，才能够浇去他心中那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许多愁意。
他舔了舔嘴巴，继续说道：“悔，要说刚开始的话，还真有点儿，我堂堂丐帮的舵主，放道门里怎么也算是个高功了，怎么就他娘的走上这条路了？但后来杀的人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麻痹，直到自己变成了个真全性，就不悔了，哈哈哈哈哈！”
邱浩然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身躯挺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一般。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妖人身上，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对方的灵魂。
他就这样深深地看了许久，那眼神中仿若蕴含着无尽的深意，带着仿佛无边无际的惋惜，像是看到了一件极其珍贵之物的损毁，又有着浓浓的无奈，似乎面对眼前的情形有着诸多无法言说的苦楚和无力改变的悲哀，那复杂的情愫在他的眼眸中交织、缠绕。
随后，他开口说道：“从我救你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喊你哥，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咱俩也就没见了，今天来，打听你们动向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我想见一见我那许久未见的兄长。”
刘中在听闻此言之后，整个人仿佛瞬间被定住了一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就那样静静地呆立在原地，嘴巴紧紧地闭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唯有那无尽的沉默在他的身上蔓延开来。
“中哥，山高路远，你多保重，我去了。”
话音刚刚落下，这原本就显得较为宽敞的厢房内，眨眼之间便发生了变化，不知何时，邱浩然已经悄然离去，此刻只剩下刘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前，他的身影在这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孤寂。
他放下筷子，舔了舔嘴，自言自语道：“来时留声是告诉我来了，去时无影是给我看看手段。嘿，这小子。”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厢房那有些斑驳的天花板，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深邃而迷茫的神色，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也不知道他的脑海中此刻究竟在思索着什么。
他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吃饱了，哎呦，啧，真舒服，叫人过来结账吧。”
过了良久，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挽起自己左手边的袖子，右手指尖运炁，然后在左臂上写着什么。
写罢，他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之前的疲惫与烦忧都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随后，他朝包厢外大声喊了一声，不一会，小二便打开了房门，迈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