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中
这人便是云齐边。
和同僚们一同喝的那些酒，对于时常豪饮的他来讲，并不多。
本来镖师们打算天南地北地扯上几句，把张先生给打发掉。谁想云齐边却应声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可是也不能随便来个人说上两句，就把天威镖局给调动了。”
他又道：“这样吧，姑且先带我过去那吴家的宅子看看，究竟是不是埋伏了死士杀手。”
张先生脸色一变，沉声道：“就你一人，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云齐边道：“镖头不在，本来这些事就轮不到我们做主。看在你说这事很严重的份上，姑且过去看看而已。”
一旁的镖师道：“反正我也有空，我们几个跟你一块过去呗。”
云齐边沉声道：“不，就我过去就行了。”
他语气突然一变，让人身边的其他人摸不着头脑：之前还有说有笑的，现在他是咋啦？
镖师道：“那、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有什么事一定要回来找大伙。”
云齐边道：“嗯。”
在张先生的授意下，云齐边伪装成他的下人，一同前往吴家大宅。
镖师们不知道这位平日脾气甚好的同僚为何突然愠怒，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搭理眼前这位一看就是来白白借用镖局人力的家伙，还要独自前往。
风萧萧兮，易水寒。
因缘际会下，不巧隐山寺的住持和长老都在吴家大宅。
他的剑尖就差一点点。
一点点。
便能刺穿那个珠光宝气的大胖子的咽喉。
离那鼓着肥油的咽喉，不过寸余。
此刻他的剑却动弹不得一点。
剑尖已被隐山寺长老有着强横劲力的双指夹住。
后来他们就都知道了——云齐边此行，是不想错过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刺杀江城府衙官人李丰玉，为江城除去一害的机会。
当然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这位平易近人、豪爽大方的同僚，竟能施展出那凶名赫赫的封喉剑！
他跟那阎罗殿，究竟是何关系？难不成他是邪派派来天威镖局的卧底不成？
……
云齐边挨了隐山寺住持大觉和尚的重重一脚，当场昏死过去。待到他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被带到庙里软禁起来。一旁照看他的和尚说，他已昏睡了七日，庙里都做好了他醒不过来念经超度他的准备了。
夜晚，星汉灿烂。
他抬头望向结着些许蛛网的房梁。
本以为庙里关着他，是因为他刺杀江城官人未遂。但是比起他行刺之事，围在身边的这群僧人似乎更关心一个他闻所未闻的剑法，叫什么封喉剑来着。
他当然对此一无所知，自己所学的剑法都是天威镖局的镖师镖头们教的，这里头自然是没有什么封喉剑。
总不能是梦里的神仙教的吧？
庙里那个阻止他行凶、断了两根手指的长老，曾找他对质——用那两根断口一片漆黑的指头。虽然讶异自己的剑竟有这样的奇异威能，但的确他对此一无所知。
怒火过于旺盛，以至于他一找着机会，便无意识的出了手。
云齐边出剑的时候，只有愤怒。
纯粹的愤怒。
他躺在草席上，手脚被麻绳缚住，颇有几分不舒服。这房空荡荡，本是僧人室内练功的所在。
麻绳的另一头，绑在店内一根大柱子上。
一个僧人在他旁边盘腿坐着，紧盯着他。房门口还有两个拿着齐眉棍的僧人在值守。不大的庙里，一队又一队的僧人轮流巡逻、守夜。
这事既然牵扯到阎罗殿、牵扯到封喉剑，那再怎么警惕都不为过。
隐山寺的和尚们也有私心：撞巧抓到个疑似跟那封喉剑有关系的人，若真能从他身上审问出一二，那对于武林便是大大的有功。如此一来，隐山寺的名声就会更加的响亮，来寺里出家的善信，也会更多。
于是他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
云齐边不知道自己醒来的当晚又是怎么睡着的，他只记得他醒来时，周围是一阵阵的鸟鸣声，空气里散发着草木的芬芳。
显然这不是庙里，除非他在梦中修习了什么能让自己变成巨人的功法。
木制的天花板离他很近，就在眼前。
仔细一看，那却不是天花板，那是马车的顶棚。
他在一辆大马车里醒来，而这马车又在密林深处。手脚上的麻绳早已消失，只留下些许勒痕。身子底下压着的也不是简陋的草席，而是软厚的棉被。
云齐边更讶异了。
比那些和尚逼问他什么阎罗殿什么封喉剑的时候更惊讶。
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迎接他的是数把长剑的剑尖。这些剑，跟曾经在他手里的那把有几分相似。
他认出来了。
那是无生门杀手的剑。
马车帘子外，尽是无生门的蒙脸杀手。
云齐边道：“各位费劲周章把我从庙里捞出来，就是为了杀我？”
沉默。
杀手们一言不发。
因为轮不到这些举剑的杀手说话。
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似曾相识。
杀手们让开一条路，一个身着大而宽的黑袍的身影从后面缓缓走来，手里拎着一把黑鞘的错金子母剑，在离云齐边三丈之远的地方停住。
看不清脸庞，因为这人戴着个连着纱罩的铁斗笠。
这无生门的门主，竟是位女子？
云齐边却无心想这些，他脑袋里是一团乱麻。有人冒着危险把他从隐山寺里解救出来固然值得欢喜，但是救他出来的人却是无生门的杀手？
那是多年以前屠灭他村庄的罪魁祸首。
这人道：“把你从庙里捞出来，是有事要问你。你可是那位曾被关进江城死牢，却在阴山嗜人叟的帮助下被释放的，天威镖局的镖师云齐边。”
云齐边怒道：“是老子我。”
这人道：“省着点力气吧，先别说你手无寸铁。即便你现在手里拿着剑，在这儿随便挑一位，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又道：“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老实回答。要是让我感知到你有一丝撒谎的念头，你就得——”
“死。”
云齐边大笑道：“你以为爷爷我怕死？我就死，也得先把你这妖孽的真面目给认清楚了！”
这人冷笑道：“怕是认清楚了你就舍不得杀我了。”
云齐边道：“纵是你美若天仙，那也不过是个杀人无算的蛇蝎美人。”
但他心里忽而生出极大的惊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这人的剑尖便已指着他的咽喉。雪白的手正握着那把子母剑的子剑，从剑的尖端与自己的皮肤接触之处，传来寒意和些微轻微刺痛。
但他没有流血，因为剑尖只是跟他的喉咙，正正好好地挨着。
这人道：“少废话。阴山嗜人叟找你这小镖师何事？”
云齐边冷冷道：“吃我。”
“为何吃你？”
“与你何干？”
些许的刺痛从咽喉传来，一条小小的血河从剑尖指着的地方流淌而下，染红了衣领。
“说。”
“要杀便杀。”
“杀你再易不过。那老叟的烧焦的尸体，可是你的杰作？”
“是。”云齐边凛然道。
“哼，小子，就你这点能耐，你如何能杀他了？”
“自有正道的大侠替天行道。”
这人冷笑了一声，道：“是那酒剑仙吧。”
云齐边心头一惊，脸色微微一变，回应道：“既然阁下什么都清楚，那何必还来问我？”
这人道：“这酒剑仙在浔江镇上乱逛，一股子冲天的酒气，臭烘烘的，便是看不见的瞎子，闻也闻到了。”
他又道：“你还没说呢，那老叟为何要特意去威胁江城李，让他把你给放了？”
云齐边只是冷笑。
他已做好了咽喉被刺穿的准备。就算是自己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了，这些人可是那屠灭自己村子的无生门的杀手，会放过自己么？
都是一死。
忽而，只听得林中嗖嗖嗖几声异响，十数把飞刀袭来，将这人连连逼退了数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