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暗花明
云齐边猛地往身旁一跃,以腰带手,一个转身便把那没入树干一小半的长剑拔出。
妖人拊掌道:“小子,臂力倒是惊人——一点真气内力不用,靠肉体本身的力量就能将这剑拔出。”
他又狞笑道:“不逃吗?你不会真想和我硬拼吧?”
云齐边冷笑一声道:“我已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你既然想要抓活的,我又岂能遂你的意?”话未说完,他举剑直往自己的咽喉抹去。
妖人大惊,右腿一个前踏步,猛探两指,同时左手暗器发出,直击云齐边握剑的手腕。但云齐边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姿势一变,刚刚还在试图自尽,转眼间,剑柄由右手换到左手,躯干提前一侧,躲开了暗器。
瞬息变化的战斗之中,他的身、步、手、意合而为一,长剑直刺。
迎着妖人冲来的方向。
这位天威镖局的小小镖师虽只是境界低微的洞武境,但在酒意作用之下,他此刻误打误撞,竟将自己所有的内力真气灌注到长剑之中,倾泻到这一击之上。
乱蛇剑!
一般而言,乱蛇剑的招数,乃是追求从别的剑法攻击之中变化而出第二、第三剑。云齐边这剑却别出心裁,由佯装自尽变化而出。
这一剑,神鬼莫测。
中!
剑尖直直刺入妖人的咽喉,几乎要将他半个喉咙割断。云齐边当下大喜,右腿猛地前迈,伸手前抓,直把这妖人头颅抓住。随即他的右腿往身后一扫,猛击妖人小腿,把那妖人的身体平衡破坏,同时右手突然加力。
妖人在半空划出一个弧度,被云齐边单手抓着重重砸地。
咔哒,传来头骨碎裂的声音。
云齐边站起身,长舒一口气。
他喘着粗气,回首望向被砸出个小坑的地面,妖人已是七窍出血,一动不动。
这妖人,当真能杀那李府大小姐和护卫她的武人们么?云齐边疑惑地想道。
他转身边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踉踉跄跄,刚刚那一剑一击,已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耗干了他的内力真气。经此一战,因为烈酒而涌上脑海的热血也冷却了下来。
林子里寂静无声。
忽而,云齐边身后传来一阵骇人的邪笑。
只见那声音道:“桀桀桀桀。小子,临危之际能想出这般应对之策,要不是爷必须炼了你,都想迫你来当我徒弟了。”
是那妖人,他还没死!
云齐边心中大骇,回首,瞪大了双眼,只见那妖人直挺挺的,不做其他动作,光是脚尖一动,便站了起来。
本该血如泉涌的咽喉处,鲜血正在倒流回他的体内。七窍流出的血,化作了血红色的精血之气,被他吸入口中。
妖人把手一招,从林间飞来一柄木剑。他把这剑握住,缓步走向云齐边。
他冷冷道:“小子,知道天高地厚了没有?你这等修为,不论学的什么武功,离领悟功法带来的种种奇妙效果,还差得远了。光用真气内力,只够宰几个寻常武人。不过倒也够你当当镖师,杀几个拦路劫匪。”
话音刚落,他的木剑转瞬刺出。云齐边从未见过这般快的剑,这一剑之神速,远超天威镖局的镖师在他眼前所展示过的剑招。
就是以暴怒的总镖头南宫幽云当日在镖局击杀李府总管霍君嵩时的身法速度,也未必能躲过这一剑。
他看到了剑,身子却应对不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中剑。
妖人并不想杀他,只是以蛮横的力量,用木剑点了他的穴道。云齐边登时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玩也玩够了,你就随爷爷我走罢!”妖人道。
只见妖人拎起云齐边的一只脚,就这么拖着,往林子深处走去。云齐边此刻除了喘气,什么也做不了,便连喊叫都做不到。
妖人越走越深,在森林深处七拐八拐,走到了一个山涧旁。随即纵身一跃,单手抓住一根粗藤,身子一晃一摆,把自己甩到了对面的一处山间平台上。
云齐边诺大个身子,被他像抓鸡一样抓着,随着妖人的跳动摆荡而摇晃。
又被拖着走了一阵,云齐边背部地衣服已是破破烂烂,就像几根布条一样挂在他身上。穿过一处枝叶浓密、藤蔓丛生的所在,又转过一个隐秘的角落,两人眼前出现了一个山洞。云齐边被妖人抓着一甩,身子飞出,撞在了一处柴薪堆积的地方。
妖人走到一个陶鼎旁,在云齐边和陶鼎之间比划了一阵,狞笑道:“小子,你倒走了运。这鼎还装你不下。做一个新的需要一些时日。”
他又道:“在新的鼎造好之前,你还能多活几天。”
云齐边咿咿呀呀,想说些什么,但是因为身上被点了穴道,说不出来。妖人冷笑了一声,手指一弹,弹出了无形气劲,解开了云齐边胸口的穴位。
妖人道:“你要想说话,尽管说。反正这鬼地方,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云齐边淡然道:“我技不如人,栽在你手里,我认了。只是阁下至今连个名号也未报上来,这可失了礼数。要上黄泉路,也得做个明白鬼才好。”
妖人反讽道:“不是阁下一上来就猛打猛攻?”
他又道:“爷爷我,多年以前,江湖人称阴山嗜人叟。”
云齐边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这等名号。”
阴山嗜人叟冷冷道:“你这个武人末流的小镖师,没听说过又有何奇?况且自从我投靠无生门以后,江湖中人已多年未尝过我的厉害了。”
“是无生门那群妖孽让你来抓我的?”云齐边问道。
嗜人叟回应道:“他们抓你作甚?他们哪知道你和那巴虺巨蟒之间的神奇关系?这天地间,知晓这事的,只有我。”
云齐边大惊之中夹杂疑惑,他故作冷静地问道:“你又怎知?”
嗜人叟冷哼一声,往架起来的陶鼎下方的火堆里扔了一把柴火,边搅拌当中的肉汤,边说道:“无生门山宿那老妖精,可是大大的低估了那巴虺巨蟒的境界修为,他也没有想到,这巨蛇身上不仅有妖核,还结出了妖丹。”
他又道:“妖核可改经换脉,妖丹可大增修为。就是你这般弱的武者,只要服下用这妖核妖丹炼出的丹药,武功境界眨眼间便能猛增狂增,不输天底下任何的一位强者。”
“那跟我问的,有何干系?”
“你就不好奇,无生门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山村过不去?”
“为什么?”
“云气宗那些修炼者在贵村周遭闲逛,竟意外发现了那巴虺巨蟒的踪迹和证据。而前去处理他们的刺客又学艺不精,竟让他们当中逃掉了两位。为了让贵村保密,只好委屈你们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嗜人叟冷笑道。
他又道:“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强作镇定的云齐边听到这话再也冷静不了,泪水从眼中狂涌而出:原来是因为自己和小伙伴们捡到那些大蛇鳞,才给村子招来灭顶之灾的么?
嗜人叟却只当他是因为害怕而流泪不止,又道:“川城城主一家,为了给家族保住城主之位,不惜勾结无生门,为的就是这妖核。”
云齐边强忍眼泪,道:“妖核妖丹既然已到你们无生门手里,那追杀我有何用处?我可从未见过那巴虺巨蟒,能有什么关系?”
嗜人叟冷冷道:“你们?什么你们?爷爷我只是一时途穷,暂时投靠了无生门。自我服下了这妖核妖丹以后,境界修为已经不输无生门门主,又岂会屈居人下?”
嗜人叟叹了口气,又道:“可惜那巴虺巨蟒濒死时,为了灵魂不灭,竟夺舍了一位乡间少年。这妖丹没有灵魂,便不能完全发挥它的作用。你猜,那位乡间少年是谁?”
云齐边惊讶道:“难道是我?”
嗜人叟道:“不错,正是你。虽不知你如何到了那濒死的巴虺巨蟒跟前,但它曾夺舍你的肉身,却是真真切切的事。”
他顿了一下,又道:“世间生灵,濒死之际都虚弱不已。那巨蟒能在虚弱时转移灵魂成功,已是修为惊人。现在看来,这夺舍只成了一半,你还是你,不是那巴虺巨蟒。”
云齐边道:“你又怎知这些?”
嗜人叟邪笑道:“妖丹本是异兽的灵魂精华所在,这巨蟒的灵魂虽然转移了,但却留下了它的转移灵魂时的部分记忆。爷爷我修炼功法,化妖丹妖核和我身体为一。生骨长肉之际,这记忆自然就成了我的一部分。”
他又冷冷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了?爷爷我啊,要把阁下炼成魂丹!”
种种疑团一时之间竟全数解开,云齐边震惊不已,却也感觉心里一堆石头落了地。他的精神再也无法紧绷,身子一软,昏死了过去。
待到云齐边重新睁开双眼时,已不知是夜里的什么时候,只见得洞外夜色浓重如墨,听得山间虫鸣嘈杂如市。
隐山嗜人叟正在陶鼎旁打坐,身后堆积着制陶的材料和工具。
云齐边试着动弹,依旧不得挪动半寸。
这嗜人叟点穴功夫了得,内力更是深厚。以强劲内力点中的穴道,较之寻常点穴作用时间要长得多。
一阵冷笑声传来,云齐边转眼看去,嗜人叟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只是嘴唇微动。
嗜人叟笑道:“小子,省点功夫吧。你我之间的内力修为差距天差地别,别说半日,就是过个半年,这穴道也解不开。”
他又道:“放心,在把你扔进炉子前,我会给你灌上一大碗麻沸散,到时候,你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云齐边没了法子——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还能想什么法子呢。这嗜人叟所求之物又不在别处,正是他自己。
无可奈何,云齐边长叹一声,索性闭眼,沉沉睡去。
甚么时候,也不妨好好歇歇。
山间并无鸡鸣,这位被绑架到山洞之中的小小镖师被林间的鸟叫之声吵醒。阴山嗜人叟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下他和正在不知道煮着什么的陶鼎相对。
蚊虫在不能动弹的云齐边身上狂欢,让他瘙痒难耐。到了大约午时,日光几近直直下落的时候,嗜人叟从山洞外回来,手里拎着几只林间飞禽和野兔。
他干净利落地除毛割肉,把处理好的肉块随手抛进陶鼎之中。
云齐边已长时间没有进食,虽然他对眼前之人恨之入骨,无奈生理反应不受人的意识控制,他的肚子还是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嗜人叟听到这声后冷哼了一声,手指朝着云齐边一弹,以无形气劲解开了他左手的穴道。
随后嗜人叟在山洞的犄角旮旯翻出了一个陶碗,盛了一碗肉汤,放到云齐边的手旁。
云齐边饿得眼冒金星,却没有任何动作。他虽然对阴山嗜人叟说的什么完全发挥妖丹的作用之类的话,半懂不懂。但大致还是能猜到,这妖人大费周章,便是为了将自己炼成丹药,以期增长他的功力修为。
以这阴山嗜人叟眼前境界修为,不但能杀害李府大小姐和她的亲卫,还能从割断咽喉、摔碎颅骨般的致命伤中痊愈恢复。
要是让他完全吸收转化那巴虺巨蟒的妖丹,那还了得?
阴山嗜人叟看到解开了左手穴道的云齐边动也不动,便把他的想法猜到了十之七八。嗜人叟狞笑一声,道:“想饿死自个儿?没门!”
话音未落,他右手已把那碗肉汤重新拿起,左手抓住云齐边的下巴,手指一用力,便把小镖师的嘴巴强行按开。紧接着,右手上的肉汤直接怼到云齐边的两唇之间,手腕一斜,滚烫的肉汤便直直灌入云齐边的喉咙之内。
云齐边左手猛抓住嗜人叟的手,试图用力掰开。但是流动着内力和真气的臂膀又岂是单靠肉体的蛮力就能应对的?
“喝下了,喝下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啊?”阴山嗜人叟狞笑道。
被强灌热汤的云齐边剧烈咳嗽,满脸油腥,十分狼狈。他猛咳了半日,咳出了不少流错地方的汤汁肉屑。
接着,云齐边以左手猛抠喉咙,试图给自己催吐。
他要把这强行进入自己身体的食物,给吐出来。
嗜人叟冷眼看着,这镖师竟不惜把进了胃里的食物吐出来也要把自己饿死。他指尖一弹,无形气劲便又把云齐边的左手穴道封上。
又一弹,云齐边便连嘴巴和咽喉,都无法动作了,只能任由体内的器官把这肉汤吸收、消化。
全身上下,还能动弹的地方,只剩下他的眼睛,泪水便从双眼无声地流下。
接下来的几日,阴山嗜人叟如法炮制。不管眼前的镖师抵抗的意志再怎么坚决,终是对双方之间修为上的鸿沟,无可奈何。
山洞里造陶鼎的材料和工具越来越多,新的陶鼎也开始逐步成型。
阴山嗜人叟看着这个新的大鼎,笑道:“小子,哭甚么?你就快和你的家人朋友团聚嘞。”
又一日,云齐边睁开双眼,阴山嗜人叟果然一如既往地早早就出了山洞。
眼前的陶鼎,离成型就差一步烧制。虽不知这妖人要怎么处理这庞大的器皿,但想来他有他的办法。
云齐边长叹一口气。
这次他没有流泪。
他已无泪。
但今日却不同以往,一直到下午,日落西山的时候,那阴山嗜人叟也没有回来。若是往常,日头正中的时候,那骇人的身影早已出现在洞口。
残阳如血,斜斜地映照着洞窟。
忽而一个身影在洞旁晃动而过,一阵脚步声响起,一股冲鼻的酒气直冲云齐边的面门,一件东西被大力抛进洞内,把那新旧两个陶鼎砸碎。
云齐边定睛一看:这件“东西”,正是那多日以来迫害他的阴山嗜人叟!他浑身是血,不成人形。
“哈哈哈哈,亲爱的酒友,多日不见,你可让我好找啊。”洞口的身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