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酒鬼
云齐边醉了，醉的很厉害。
他已经接连好几天烂醉如泥了，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在老镖师留给他的，位于小巷的陋居里。
天威镖局前前后后派人来看了几次，都只见到一个不问世事的酒鬼。
南宫幽云亲自探访后，回到镖局对着众人道：“便由得他罢。”
谁又能苛求一个良心不安的小伙子坚强得像花岗岩一样呢？初出江湖，便有人因自己的鲁莽而死，云齐边万万不能接受。
他巴不得自己当场就死在李府三小姐的狂江掌下——
总比后来李家四处报复泄愤强。
他从未如此渴求力量，即便在双亲惨死在无生门的妖人手中、自幼成长的山村被妖人屠村后，也没有。毕竟那群妖人后来在与各门各派的战斗中，已经被荡除大半了。尤其是那群直接参与屠村的，更是几乎全死在了玄嵬军的手下。
他又抿了一口烧刀子，眼眶红肿，整个人像团泥巴一样，趴在饭桌上。
问君能有几多愁，举杯消愁，愁更愁。
镖头赵光美倒是教了他几手好剑法，比老镖师传给他的强多了。但这还远远不够，别说狂江掌李和了，就是那群围攻镖局的群豪中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轻轻松松干掉他。
又一口烈酒滑过咽喉，直直坠肚，激起一阵辛辣的气息。
什么一命抵一命？什么李府大小姐遇害？她遇害与自己这小小镖师有何干系？拳头大，就能随便欺负人吗？
拳头大，就能凭自己的一时冲动，围攻索命吗？
他想不明白，似乎又想明白了。
李府、大小姐、遇害？云齐边的思绪如一团乱麻。
那群混账说在哪遇害来着？城、城外吗？好像是吧。
还有那封决定性的让李府放人的床头信。便是在这信之后，李家大小姐遇害，造成李府上下群情激愤，非得上门讨个说法不可。
摇摇晃晃地，云齐边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走了好几步，差点摔下楼去。不知自己醉了几日，此刻他视物如同天地旋转，一会一个角度。
他醉得太厉害。其实他已经摔了好几跤，只是自个儿浑然不知。
一个鼻青脸肿，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醉汉，腰间插着剑，两手扶着墙，双腿前后推挤着，慢慢地走出了巷口。
他要到城外去。
到那李家大小姐遇害的地方去。
别人能冤枉他勾结妖孽，他自个儿还能冤枉自己吗？自己到底认识几个人、认识何方神圣，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清楚？
但那信又大有可能是真的——不是真的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巡捕不会像送瘟神一样急急忙忙地把他“请”出府衙。
李府所猜测的，还真有可能猜中了一半——胁迫他们放人的和杀害李家大小姐的，多半是同一伙人。
只是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同伙。
云齐边摇摆得像喝醉了酒的鸭子，如果鸭子也会喝酒的话。他的双腿不听使唤，他只好强迫自己，先大步迈出左腿，把重心晃过去，再大步迈出右腿，再把重心晃过另一边。
路人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酒鬼嘛，大白天就喝个蒙蒙醉的人，总是有的。不管什么样的人，喝醉了都是同一副样子。不久前，还有个酒鬼拖着个比人还大的葫芦在街上晃荡，一张口就是一股浓得能让人醉倒的酒气，四处问哪里有足够多的好酒卖，要能把他的酒葫芦灌满才好。
比起那个怪人来，现在这个只是一个喝醉酒的镖师罢了，并不稀奇。
云齐边不顾自己走起来有多难看，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走出城外，去打听那个大小姐遇害的地方在哪里。
他走到一半，忽然间路旁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拽到身前，道：“这位酒、酒友，你可知哪里有好酒卖啊？”
换做平常，云齐边早已打起十二分警惕。但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他此刻却对眼前散发着浓浓的酒气的、穿着破旧袍子的汉子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好感。
“听泉斋便、便有。”云齐边道。
“听、听泉斋我去过了，酒、酒是好酒，只是好酒不多。我当时便喝完了，留不得一点儿在葫芦里。”汉子回应道。
云齐边上下摸索了一下汉子拖着的大葫芦，道：“好、好俊的葫芦。装酒甚、甚好。”
汉子哈哈大笑，道：“识货识货。”
云齐边结结巴巴道：“这么大的葫芦，得、得去，庆、庆安楼，才能打满好酒了。”说完，他指了个方向，道：“往那边走，到了拐角再问人便、便是。”
“若、若是庆安楼没有，沿江的面摊，卖的酒也、也值得一喝。阁下若、若不介意，把那十几家都买了，便、便是。”云齐边又道。
闻言，汉子连声道谢，说起话来比云齐边还结巴。
两人告别，分开，相背而走。忽而云齐边反应了过来，回首大喊道：
“是、是安庆楼！”
汉子大笑，不做言语，只是回首挥了挥手。
这人也跟自己一样，碰到了迈不过去的坎么？云齐边想道。
不像不像，这人似乎心情大好。云齐边用力地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在费了老鼻子劲询问路人以后，云齐边终于打听清楚了李家大小姐和她的亲卫遇害的所在。那地儿，离城外的浔江镇倒是不远。
上次那个姓吴的商人不就在那经商吗？要是当时收下他的马就好了，云齐边一边扶着墙呕吐，一边想道。
左摆右摆的，好不容易出了城门。摸了下腰间的长剑，还在，没有丢。他强作清醒的样子，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江城大门，直奔打听到的地点而去。
在土路上走了半日，尽管他连醉了几天，却也在林间的微风吹拂下，酒醒了几分。已到到了寻常人的踪迹罕至的地方，害怕自己因醉酒反应不及，云齐边索性掣剑在手。
他已快到了，那李府大小姐遇害的所在。
只听得林间一阵狞笑，抬头望去，四周不见人影，连声音都难以分辨从何而来。那个声音说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乖娃子，你可让我好找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