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点
今日午膳，官家下了朝往吴采女殿中去了，因此只有李美人一人用饭。她身穿藕粉色梨白刺绣常袍，拢了拢发髻，让珞瑛撤了矮几，下榻走到一旁高桌上准备让人摆饭。
远远见柳姑姑提了一大一小两个食盒进来，不禁有些好奇。
“今日什么日子？怎还多了菜？”李美人随意问了句。
“娘娘可记得上回做花馍的那个女史？”柳姑姑提醒道。
“记得，太后寿宴她亦出力了许多。”
“这加的一道菜就是她做的。”柳姑姑回答道。
李美人眉头微微皱起，不悦道：“咱们各宫，吃多少道菜都是有规制的，今日她给我擅自多加一道菜，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本宫落人口实？”
柳姑姑反应快，立即道：“哟，倒是老奴多嘴了，她说这叫甜点，餐后用的，想来也算不上一道菜。”
李美人眉间松了，没有答话，珞瑛会意这是让她开始摆饭的意思。
今日主食是流香做的，李美人爱尝新鲜，所以她特意用今日采办处送来的蜜饯做了一道话梅烧鸭，李美人吃的也颇为满意。
几道菜都尝过了一遍，又略微用过了主食，李美人对剩下的饭菜兴致缺缺，就让人将江晚做的甜点给拿上来。
食盒里的东西一端出来，李美人就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哟，这是何物？怎的又绿又黑的，怕不是真的土吧？”李美人问。她吃过的东西不少，现在已经很少有食物能勾起她的兴趣了，反而这看着黑乎乎的东西，倒是十分猎奇。
柳姑姑上前解释道：“那女史说，这甜点名叫冰山巧克力熔岩蛋糕，这黑黢黢的东西就是巧克力了，是一种食材，今日午时一位皇商进贡来的，说是路过爪哇国时买了些回来。上面撒的这一层是厚厚的茶末，小羊儿都是面团捏的，那女史说这取的是春回大地之意呢。”
“爪哇国？”李美人兴致更高了，她可连这地方都没听过。
“是了，离咱们这远着呐！比岭南还远！”柳姑姑接着问美人：“要么咱先尝尝？这要用勺子挖着吃才好吃呐！”
说着，一旁贴身服侍的珞瑛，递上来一只大银勺。李美人伸出纤纤玉手接过后，在那小块绿绒绒又黑黢黢的东西上边儿挖了一下。
李美人万万没有想到，银勺切下去的时候，手感居然是又软又滑的感觉。在阳光下，那切面光得就如一匹黑色丝缎。她用勺子舀起一小口，放进嘴里，舌尖接触下觉得这巧克力好似丝绸一般嫩滑，甜中带苦，苦中带香。浓厚的味觉混合着茶末的轻盈，相互呼应，又奇异地和谐。
李美人觉得一口尝不够，就又挖起一口，就这么这冰山熔岩巧克力蛋糕本就不大，三下两下就全给吃完了。
珞瑛伺候了李美人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她将一种食物完完全全地吃完的，今日真真是头一遭，惊得她眼睛都直了。
“看来娘娘，对这道甜点是喜爱非常了。”柳姑姑过来准备将东西给收拾了。
李美人抿了一口热茶，缓了缓道：“这东西叫什么？甚好，叫那女史再做些，本宫要叫皇上也一道来尝一尝。”
以往柳姑姑定是一口答应的，可今日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食材不够？那皇商在哪，本宫再着人去买就是。”李美人道。
“回娘娘，此事难办，我听那女史说，她今日被升为了一等女史，被那吴采女求官家给要了去，明日就过去专门负责她的每日吃食。”柳姑姑解释道。
“哼！”李美人拍得桌上的勺碗都震了一下，气道：“又是她！这个吴采女自从入了宫以来，大事小事都要和本宫争上一争，就连今日官家都去她的宫内用饭。本宫早已忍她多时，不想她今日还要将主意打到我芳菲殿的女史头上来。”
柳姑姑知这几日李美人已经为吴采女的事烦闷了许久，因此亦添油加醋了几句。
“这女史要是给她要了去，那今后官家岂不是更要日日宿在她的玉衡殿！”李美人气道。
“吴采女的确入宫以来就分了咱们许多恩宠，咱们芳菲殿也不能坐以待毙。”眼见着李美人年岁也一日长似一日，只有了一个五公主，还未诞下皇子，柳姑姑也忍不住为她担忧起来。
“珞瑛，将本宫的外袍取来，本宫要去面见太后！”李美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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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芳菲殿内。
江晚在柳姑姑的带领下走进殿中，是李美人要亲自见她。
“见了娘娘，她不问的，你少说。她问了的，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柳姑姑嘱咐道。
江晚在柳姑姑的话语中，敏锐嗅到了一丝事已办成的意思。果然，进了芳菲殿中，她便得到了肯定的消息。
“从今往后，你便还是好好伺候本宫，不必再去伺候什么吴采女刘采女的了。”此时的芳菲殿已经掌起了灯，李美人在烛光下把玩着手中的瓜翠色的翡翠串，一边同江晚认真说话。
即使是天色已晚，李美人隔着灯看江晚，亦觉得她生得姿色非常。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身姿纤细，垂眸时亦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李美人想，下次官家在的时候，决不能让官家见到这丫头。
“谢娘娘！奴婢本就舍不得娘娘，愿永生永世伺候娘娘！”江晚知道计划已成，李美人虽是心眼小，但本性不坏，只要有她在，求个安稳让她能苟到存够钱出宫就成。
“起来吧。”见江晚如此服帖，李美人心里也舒服了不少，于是道：“本宫还有一事，须得你想办法。”
“娘娘单说无妨，奴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江晚再次叩首道。
言罢还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柳姑姑，柳姑姑满意地朝她点了点头。
落英给李美人满上茶水，李美人端过轻轻吹了一口，慢条斯理对江晚道：“官家这几日，都在为北沙使臣的宴会烦心，已召了鸿胪寺大夫同两位尚食商议有许多日，你可有听到消息？”
江晚说到底也就是个女史，怎配知道这么高规格的消息。于是一脸懵地摇了摇头。
“那今日就算是知道了。”李美人将茶水放下，认真道：“北沙常年盘踞在我晋国西北，嚣张至极，前些日子竟敢公然挑衅偷袭幽州，幸而被守城将领击败，但我军亦元气大伤。昨日我听官家说，他们派了使臣来，表面上是为了谈和，实则是为了一探京内虚实，因而此次宴会极其重要。”
江晚仍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宴会和太后寿宴的性质又不同。太后寿宴办得好坏与否，关系到的是皇家脸面。而这样的宴会，关系到的则是国家的脸面。有什么事她听姜尚食安排就成了，哪轮得到自己这个小女史操心。
可江晚记得柳姑姑在她进来之前同她说的话，少说多听。果然不一会儿，李美人便接着道：“你此番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法子是能威慑北沙使臣，令他们不战而退的法子。若是你能想到，便即刻来芳菲殿见本宫。”
“奴婢，奴婢不知能否担此重任。”江晚没想到李美人竟给自己出这种难题，钱难赚屎难吃，这宫里头果然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回去想想便是，若事成了，本宫自有重赏。”李美人大方道。
江晚前几日算了算钱，她这段时间的收到的打赏不少，皇后娘娘那一把金瓜子，太后赏的五两黄金，李美人亦赏过银子，再七七八八加上月钱和学费，总共已经值七十余两银子。
她先前是打算，筹到一百五十两，就出宫自己开铺子，直觉告诉她此次若是能得到打赏，必定数额不小。
没想到还是做了金钱的奴隶，江晚告别李美人，火速回去想法子去了。
法子想了三日，江晚也做了三日的巧克力甜品。她想过巧克力会很受欢迎，但没想到能这么受欢迎。这几天她做的巧克力甜点有，巧克力夹心奶油包、巧克力脆皮冰淇淋、巧克力香酥黄油饼一直到今日，那皇商送来的巧克力都给李美人和官家用光了，才肯罢休。听说，官家已经重赏了那名送巧克力豆的皇商，并让他再去南洋采购。
江晚脑子里全是巧克力，根本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百无聊赖又带着悄悄昧下的巧克力饼干去禁殿看看谢安玄这个小呆子找点乐子。
禁殿之内，常萧正在给谢安玄擦拭身体。谢安玄知道是他，因为常萧是照顾他长大的人，他们之间早有不言自明的默契。只是谢安玄因为听觉依旧不灵敏，所以无法得知在常萧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事情又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常萧耳聪目明，老远就听见江晚的脚步声，赶紧给谢安玄整理好衣服，找了个隐蔽处躲藏起来。
“小呆子！”江晚驾轻就熟地推门进来。
原本谢安玄的视线里，只有一大片的白光，顶多只能看到些人影轮廓。但连续这么多日的药喝下来，他已经能从那片白光之中隐约分辨出红绿的颜色。这是这每日来看他之人，衣服的颜色。谢安玄在脑子搜罗记忆，印象中好像是尚食局的女史，才穿暗翠深红镶边的女史服。
眼前之人，几乎已经成了他寂如死水的人生中每日唯一的盼望。他尽管尝不出味道，但吃她做的吃食，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日一日逐渐好起来。
江晚自顾自地跟谢安玄聊天，往他手里塞新做的巧克力饼干。
“吃啊～特意给你留的，要是被人知道了我得被打死，快吃，全部吃完，一块都不准浪费。”江晚毫不客气地命令道。她每日都来禁殿，从一开始的胆怯，到现在的熟门熟路。逐渐地，禁殿里这个看不见听不见的小呆子，成了她的树洞，有什么烦心事，都会过来吐槽一番。
“你说，什么法子才能吃出国威！吃出气势呢？！这可太难了。诶你今天怎么看着有点干净啊？是不是自己偷偷洗过脸啦？”江晚早就习惯了自言自语。
谢安玄咬了一口饼干，忽然愣在了草垛上，这是他失去味觉以来，第一次尝出食物的味道。香脆浓郁，带着一股奇妙的微苦，久未感受过的味觉裹挟着食物本身的美味，一下子直冲谢安玄的脑门，那个味道就像是烙印一般，尝过以后就再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