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红烛（8）
哑叔敲门进来，胳膊上挂着一块白布，他朝着李素盏望过来，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来，方才见李素盏有醒来的迹象，他先去准备了热水。感怀晋公之恩德，他与另一人自幼照看着三个孩子长大，多少知道点李素盏的某些小习惯，比如无法忍受脏兮兮的自己。
李素盏从他手中接过白布，弯腰谢过，“多谢哑叔。”转身离开时，她朝着衡玉眨眨眼。衡玉心领神会，扭头去找晋公，各种撒娇，纵使是冰山也无奈地屈从了。
“小姑奶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可悠着点吧。”晋公站起身来，朝着厨房走过去，衡玉左右也不想读书，于是端着板凳跟了上去，勤快地给老师打下手。
见此情景，没了活计的哑叔从仓库中翻出来一个竹篓，往肩上一背就出门去了，天色已经黑掉了，他随意地捡了根木棍，抬眼一看，某人驾着牛车回来了。
哑叔当自己是个哑巴也不吭声，盲叔当自己是个瞎子也没看见。于是两人一进一出，谁也没搭理谁，等到哑叔走了老远，盲叔才从牛车上跳下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喂，哑巴，可别把事情闹大了。”
然而那人走远了，即使没有走远，也未必回应他。盲叔叹气，摸到院里的一块石头，在那里蹲了下来。
李素盏湿着头发走了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找了块干净的白布擦拭着头发，身上穿着一件蓝色长衫，这衬得她更为沉静温和。
哑叔对待孩子是温和的，但对待其他人可不是这性格，他容易急躁，容易发怒，纵使是晋公也为他骂过好几次，而盲叔则是完全不一样的性子，沉默寡言，忧郁颓废，他原以为自己拎个斧头出门，绝了哑巴的心思，在外面晃到天黑才回来，没想到哑巴倒是执着得很，这下好了，那贼小子少不了一顿打了。
李素盏猜到发生何事，低头笑了几声：“盲叔不必担忧，哑叔吃不了亏，哪怕是欺负到皇帝头上，也有晋公护着呢。”
还真是皇帝，只不过是个软弱的皇帝。
“女郎说的是。”盲叔叹气。
“盲叔，你可曾听到牛车上有什么动静？”李素盏并非是没有想起来系统，若是老师不能够识破天机，她不打算将这样的风险带到老师面前。
“这倒是没有注意过，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很重要……我去找找吧。”她动作很快，爬上牛车，掀开帘子扫视一圈，最终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了呆呆藏着的系统。
李素盏有些好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你这是做什么？”
“主人，完蛋了！”系统见到她，终于不是处于呆滞的状态了，即使是不具备人类的表情，李素盏也能从中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心情，她自认识系统以来，系统就是一副小古板的样子，何时见过对方这等失态的模样？
李素盏被它吓了一大跳，很快安定下来：“发生何事了？”
系统平复心情，它勉强维持冷静：“我们身为系统可以检测到何者为世界的不稳定因素。原理很简单，人与人的命运是不确定的，当他们气运足够时，会散发金色的光芒，反之则为黯淡的灰色。”
“而我们口中的不稳定因素，这种被称为气运之子的存在，他们通常有些庞大的金光，这种金光甚至反哺他们的身边之人，然而世界是守恒的，当气运远超其能力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后，就会造就诸方面的不平等，损害他人的命运或许是微不足道，但是由此带来的战争、瘟疫等等，则会造成更大的影响，甚至会导致世界的毁灭。”
“但是也有些许例外，这个世界的男主，他的气运是黑色的。”系统语气沉重。
李素盏沉默了一刻，道：“按照你的理论，世界维持在较为平衡的状态，那么男主是将他人的气运转化为自己的气运，但是这个世界在转化这一环出现了意外。”
“是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世界的男主要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气运之子都要逆天，他所吸收的气运几乎突破了世界的上限，以至于这些气运发生了变质，转化为沉淀极深的不幸。简单来说，他是个行走的灾祸。”
系统比此前任何时刻都要认真：“主人，我不建议我们的计划再继续下去。他是我见过的最难对付的存在，如果这样下去，危及到的是您的安危。”
它没有宿主，行动上处处受到限制，因此它选择了最适合的人选，但到了这种地步，李素盏不是经验丰富的快穿者，这不是天赋能够弥补的，另外她作为这个世界的人，难免会受到各种情感的限制……说是不忍心也好，说是虚伪也罢，系统不希望继续下去。
李素盏放于膝上的拳头紧握，她微微笑道：“看来我还是很喜欢跟别人对着干呢。当初是你拉着我重生，如今你说我们赢不了，就想把我踹开，哪有这种好事？”
她生气了。系统察觉到这一点，开口辩解道：“我……”
“你如何？你敢保证你没有抱着这种想法吗，你说计划不能继续下去，实际上是打算一个人行动吧，我告诉你，你做梦去吧。”李素盏冷笑一声，拎着系统的小翅膀，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盲叔察觉她动作造成的声响极大，不知道发生了何时，只觉得一阵风刮过，少女的声音呼呼地传入耳中。
“麻烦盲叔多添一份碗筷了。”
这么晚了，是有客人吗？他心头困惑，起身去准备了。
李素盏踹开门，将手中的小东西扔给了晋公，晋公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的接了下来，然后跟系统大眼瞪小眼，衡玉的脑袋从旁边挤了过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师姐师姐，这是谁呀？”
李素盏抱胸于前，靠在门上，似笑非笑道：“从天上下来的神仙呢，想知道的话，你问问它。”
晋公觉得格外烫手，于是转给了衡玉，转身道：“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
“天上的神仙？跟我想象中的模样很不同呢……你，可以询问你的名字吗？”衡玉捧起系统，系统身躯僵硬起来。
即使记忆模糊，它也隐约察觉，自己从前并未与人类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它作为系统，只要想着辅助宿主完成好任务就足够了，如果现身于人前，又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系统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或许是因为宿主也是同样的……
那么，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希望成为人类的呢？
系统心中明白，它与女巫的交易，它所交付的最为珍贵的存在，正是那份不再存在的记忆。
“旁人称呼我为系统。”在衡玉以为它不会回应的时候，它这样回答了。
李素盏直直地走入屋内，在桌边坐下，不一会儿盲叔走了进来，晋公端着饭菜出来，招呼着大家吃饭。
桌上的菜品都是些家常菜，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系统看了一眼李素盏，李素盏并不看它，等到晋公先行动筷后，她端起碗筷，开始细细品尝，吃得很认真。
系统也有样学样，它倒是不需要有人帮助，那些菜自动进入碗中，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晋公从前也遇到些灵异事件，最大的灵异就在他对面坐着，因此也并不诧异。
衡玉这时忽地反应过来这是何种的存在，心中有些疑虑，但见老师与师姐皆表现平平，索性撒开手去，不管这些了，专心开始解决自己的饭菜。
众人与特别的客人吃完这一顿餐。系统戳着排骨冬瓜汤，味道的确不错，但远远达不到李素盏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很快它就明白了，李素盏真正怀念的是与家人一同用餐的时光吧，因此才会认为当时的饭菜是天上地下都寻不到的好味道。
按照他们的习惯，李素盏主动收拾碗筷，负责剩下的工作。哑叔与盲叔照顾孩子很多，但晋公不想惯出来娇气包，即使是身为帝子的衡玉也不可避免，于是孔嘉提出这样的办法。
晋公看着夜色渐浓，回到屋内休息片刻后，仍旧是放心不下，于是披衣而其，提着灯笼往外走，正巧捧到哑叔与李素盏碰面，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哑叔走后，李素盏眉心微蹙。
“既然睡不着，不如跟我来吧。”晋公没有问他们商谈了何事，从后面绕了过来，在距离李素盏五步开外停步。
李素盏从沉思中惊醒，见老师转身离去，连忙跟了上去。两人来到一个池塘的周围，冬季的水位较低，借着月色看过去，水面凝结了浅薄的冰层。
“你的母亲过得还好吗？”晋公如此问道，他的故友离去，只留下这么个女儿，他多少还是照顾一二的。
李素盏答道：“老师不必担忧，如今李氏上下皆在她的掌握之中，李怀石也不敢令她有丝毫的不痛快。”
虽然有这个心思就是了。
“是吗？”晋公嘲讽地笑了，“当年你外祖怜她体弱，不欲令她奔波劳苦，于是没有拒绝那狗东西的求娶，早知走仕途需要吃苦，做李氏主母也是吃苦，还不如选择前者，起码活得痛快，不似现在，活得人模鬼样的，不知还记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