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饮长恨水（尾）
“钟情山？真是个难听的名字啊，早说了别让老师来取……以前跟师兄出去游玩，别人问我从何处来，我都只说是荒山里逃出来的呢。”
女子坐在墓碑上，捧脸看着远方，世界像是在下一场巨大的雨，四周是模糊的雨幕，阻隔了视线，像是为她一人而设置的囚笼。恍惚之时，又不禁怀疑，那短暂而漫长的一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世界上唯一的孤独的人的梦境。
不过好在这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或许也不算是人。不，或许是不具有人类形式的人。
漂泊多年的系统跨山越海找到了它苦苦筛选的宿主。它漂浮在半空之中，形状似银灰色的球体，两侧插着小小的白色翅膀，不过那似乎只是装饰品，尾部有一串代码，似乎曾被人为破坏过，变成一道道浅淡的划痕，划痕之上，又为一枝小小的红梅印记覆盖。
“就像我说的那样，你会在三日后死去，不管是因为你的侍女，还是因为你那孩子，又或者是男主亲自动手，你都注定在这个时间点死去。”它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话，翅膀轻轻地扑棱着，等待女子的表态。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死去的李素盏。她双手一摊：“你的预言很成功，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但是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说完她双腿一蹬，转了过去，背对着系统，继续捧脸，盯着风景，不住地叹气。不关心“男主”，也不关心其他。
系统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它继续说：“我可以帮助你。我告诉你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女巫打翻了药水，药水浇到书架上，于是各种各类的小说都逃跑了，它们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小世界，我们就是为此而诞生的，去纠正世界的错误变量，即主角的逆天气运，在你们这里，或许称他们为天命之子更为恰当吧。”
“你的故事说得很有意思。”李素盏这样评价道，她当然听得出来这个自称系统的家伙口中的“男主”是谁。
系统停滞了一瞬，认真地纠正道：“这不是故事，这是事实，是真相。”
“好，这是事实。”李素盏叹气道，“但是你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不是问题……”系统这样说，就被李素盏打断了。
她道：“这就是问题。我是一个死去的人，你明白死亡的概念吗，一个人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又空落落地离开这个世界上，这就是生与死，生命的始与终。而我现在是一个死人，这是我的终点。你不该再打扰一个死人的长眠。”
系统受到了惊讶，它局促地开始转圈，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想再重来一次，你死去的朋友，你不幸的遭遇，你失败的结局，你作为人类的遗憾，你都不想要弥补？”
这次轮到李素盏沉默了。
“如果重来一次，你可以跟你心爱的师兄长相厮守，可以挽回你早逝的女儿，不会再令你的挚友陷入危险，不会再让你的荣光成为男主的踏脚石，凭借你的手腕，可以救下这个世界更多的人，这不是你的理想吗，你胸腔中明明藏有愤怒……”
“够了。”李素盏声音冰冷，双眸之中盛满怒意，彻底撕毁那张平和淡然的面容，这样的她令系统感到陌生，她咬牙抬头说道：“你不是人类，所以根本不明白吧。”
这话清晰地传到系统的耳中、心中，它有些茫然地注视着女子，不知是何处的寒冷，令它莫名有种窒息之感。它开口道：“我可以询问一句，您为何会这样说吗？”
这话语中释放了妥协的信息。李素盏的怒火平息了一半，她看着系统好半会儿，好像透过它那奇异的外表窥探迷茫而矛盾的灵魂。她最终开口道：“你对我的事情似乎很了解。”
“我的人生，正如你所说，充斥着无数的遗憾，但是这些遗憾是我存在意义的部分，它是记录的划痕，是走过的弯路，是干涸的鲜血和泪水，但正是这些组成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我。我并不是仅仅代表着我自己，我的过去与无数人的命运相交，这对他们并不公平，对于那些为我而牺牲的人，这不仅是残酷的抹杀，更是一种尊严的践踏。”
“生命仅有一次，因而弥足珍贵，我的挣扎和痛苦都变成了凝固的琥珀。它或许不会再为人知晓，消失在历史的一角，但是我认为是值得的。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重新回到过去的历史之中，以我如今的智慧，去凌驾别人的才学，以我莫名其妙的预知能力，去掠夺别人的命运，这一切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你真的认为，区区齐端，也值得我去否定我的一生吗？”
系统沉默了。它忽然想起来一个人。记忆储存本该是它最基本的功能，但这段记忆是模糊的，因为这源于它宣告失败的前任主人。系统不会记得失败者的名讳。
他与李素盏一样，都在意着系统无法认识到的某种存在。那种存在似乎要比他们的快乐更为重要。但系统不明白。
“我们在最初就犯下错误了。我没有选择停下脚步，在无数的世界之中穿梭，是以为这样虚无就不会追赶上我，可我是那么地寂寞、那么地孤独……但是我找到了真实，那就是此时此刻的当下。再见了，不必为我悲伤，这是做梦人的狂想，我是在幸福中死去的，请为我祝贺吧！”
那个人留下这样的言语，跌跌撞撞地往光的背面走去。这是系统对他最后的记忆，也是唯一的记忆。
而它，此时此刻，在引诱第二个人犯错，它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它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道：“我已经与女巫做了交易，以我最为珍贵的事物作为代价。这个世界不久后会重新启动。你没有选择，你只能成为我的主人。”
李素盏很快推测出了现在的局面，她笑了笑，“真是不错的真面目，这么冷酷无情，我还是蛮喜欢的，不过作为妨碍我的人倒是有些讨厌呢。你不该用我擅长的东西来对付我，你的底牌很不错，我没有别的选择，因此只能选择与你谈判了。”
她放弃得很轻松，但看起来没有谈判的筹码。系统的脑海中冒出来这样的想法。但对待愿意合作的人自然是该更为大度，这是它坚持的理念。于是系统没有犹豫，恢复到好说话的状态：“请讲。”
“我倒是觉得我有与你对抗的底牌。”李素盏看穿了它的想法，转过身子来，视线在它的梅花印记处停留，如此笑着说道，“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是空城计，不过你的态度倒是让我省事了不少。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在这场谈判之前声明，我们以后会是同阵营之人，这也是为了我们日后相处的默契着想。”
系统也不蠢笨，“您说出想法来，只要是我能为您办到的，我都会竭尽全力。”
它很认真。李素盏看在眼中，回忆了方才系统所说，琢磨了一会儿，倒是发现不少有意思的地方。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能力是将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如同烧毁木简那样，让它所记载的故事回到最初的起点，对吗？”明明是求证的态度，这女子没有等待系统的回复，而是继续往下说，“我的要求是，把这个世界的故事复刻到另一卷书册之中，你想要对付的是齐端，没有必要牵扯其他人，我们去那个世界，你可以做得到吗？”
系统道：“原来如此，这就是您的目的。我可以做得到，也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我希望之后的任务顺利的话。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主人一句，如果更改世界重置的方法，消耗的力量会超过预期，也就是说，我无法确定到具体的时间。”
李素盏耸耸肩：“你和我都不会有第二个选择的。我们原本就……”
系统晃动了一下身子，接话道：“我们原本就没有太多胜算。你放心，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男主又聪明，又长得好看，很多人都会很喜欢他，很多人都会站在他那一边……”
系统每每说出一句话，李素盏的神色都要沉一分，她猛地从墓碑上跳了下来，咬牙道：“胡说什么，不管重生到什么时间点，那个废物都不可能赢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