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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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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垂花门入前院,三面游廊垂落紫藤萝,太湖石堆砌成假山居于前庭院正中,透过花厅可见两株玉兰郁郁葱葱,宋虞臻在圈椅上坐了一会,便见宋知言自屏风后绕出来,他方从朝会上回来,身上绯色织金孔雀官袍尚未脱去,只是取了发冠,缠枝跟随其后,小心翼翼地替他取下带钩。

    宋知言打量了一眼女儿,笑道:“虞臻啊,怎么这么憔悴。”

    宋虞臻垂下头去,修长白皙的脖颈显得格外柔顺,然在宋知言看不见的地方,她缓慢地勾了勾嘴角:“昨儿没歇息好。”

    宋知言一滞,随即又呵呵笑起来:“为父想起来了…哎,真让人心疼,在祠堂待四天实在是太久,不如这样,你帮为父一个忙。”

    “爹爹请讲。”

    “爹爹读书时要好的同门曲晟,中举后在江南任职,官至两淮转运使,今回京述职,朝会时被圣上钦点为户部尚书。”

    宋知言打量着女儿,年轻女郎眼下虽带着淡淡青黑,但眉不点而翠,唇不点而红,仍不失国色天香,他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他有个儿子,与你一般年纪,正准备参加来年的会试,因而向我打探名师,给他指点迷津。我当即想起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也是要读书的。”

    此言一出,宋虞臻惊喜地抬起头,她极为聪慧,一点就通:“爹爹准备为他们延请名师?”

    “此言不差。”宋知言一合掌,道,“为父准备将林老先生请至家中为那胡族孩子办学,届时曲家公子亦会前来听学。”

    林老先生原乃太学祭酒,致仕后隐居于山林,与宋知言之父乃结拜兄弟,宋家家大业大,多年来一直帮衬着林家,因而宋知言想请他出山,他自是无有不应。

    只是…

    “阿斯罕长这么大都没读过几本书。”宋虞臻无奈地笑了,“林老先生恐怕教不了他。”

    宋知言不以为然:“林老当祭酒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况也只是借由那小子好让那曲家与我宋家亲近,他能读进多少,权凭他造化。”

    宋虞臻只好点头:“爹爹放心,我会督促他的。”

    “虞臻这么想就对了,”宋知言笑眯眯的,“小孩子年纪轻,当姐姐的要多多关切,就算是去书房探望,也是不逾矩的。”

    “……?”

    宋虞臻忽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皱眉望向父亲,便见宋知言负手临窗,远眺庭中水榭,一派高门雅士的模样:“那便把那孩子接回来吧。”

    “来来去去没个定性,我可是不依的。”老镇北候唰地一挽剑花,银光骤闪,冷飕飕剑风直扑脸颊,生疼。

    “阿公…”宋虞臻摸了摸脸颊,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孩子是个习武奇才,要读什么书,像你娘一样读傻了嫁个伪君子吗?”

    “爹爹年少时风流蕴藉,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阿公您不要因为他取了您女儿,就对他心生偏见嘛。”

    镇北候从鼻子里哼出重重的一口气,随手抓起一块肉丝糕丢进嘴中,道:“虞臻近来厨艺见长,这糕点做得是真不错,阿斯罕,你来试试。”

    与京城大多数府邸一般,镇北候府亦是大开大合,方方正正,唯独花厅前的庭院差人将石砖撬开,用沙子铺就,做成了操练场。

    自阴凉的花厅望去,操练场烈日高悬,晒得沙砾闪闪发光,阿斯罕穿了一身白衣,乌发高高束起,手中长枪红缨飘扬,闻言将长枪往沙地上一插,快步走上前来。

    少年神采奕奕,眉飞色舞,走得近了才见额角生汗,宋虞臻方觉阿斯罕是长得极好的,中原人的精致与胡族的粗犷极为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剑眉飞扬,却又不至于浓黑粗长,而是多了几分秀气;淡红精致的唇,却又不至于漂亮,而是多了几分冷硬,与他的轮廓相得益彰。

    除却那双如鹰隼般明亮锐利的眸子,平生令人生畏的异域气息。

    卷翘的睫毛一眨,掩去冷利,再次睁眼时便是亮晶晶的赞赏:“好吃极了!”

    他不再唤她为阿姐,真是奇怪。她还蛮喜欢这个称呼的。

    宋虞臻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从善如流道:“阿斯罕,你怎么想,与我回宋府去读书,还是同阿公去习武?”

    阿斯罕刚要开口,她却比了个稍候的手势,自袖中取出木老虎,道:“我猜这是你落下的,特意替你给带来了。”

    木制老虎乖巧地卧于女郎纤细秀美的手中,缓缓向阿斯罕送去,然阿斯罕并没有伸手取走,而是道:“这是我送给您的。”

    镇北候兴致缺缺地翻了个白眼。

    “赠予我的?”

    “是。”

    宋虞臻笑得明媚,珍视地将玩偶捧至胸前,拿低头脸颊轻轻蹭了蹭它,方依依不舍地转移视线,落在阿斯罕脸上,真心实意道:“多谢你,我很喜欢。”

    阿斯罕拿脚尖碾着地,低着头不看她:“您喜欢就好。”

    镇北候不耐烦地喝止二人间你来我往无穷尽而毫无意义的对话:“你倒底想去哪里?”

    “晨起我便去林老先生那读书,午后便来您这儿。”阿斯罕颇有些羞赧,仍恭谨地向镇北候拱手,“谅明湛贪婪,什么都想学,若您肯应允,明湛自当倾尽全力,不负您期许。”

    花厅内安静了下来,肉丝糕的咸香、少年身上的汗味与女郎的体香混杂在一处,在那些不入流的话本里因当算是极为微妙的气氛,然一个镇北候杵着,少年又是躬身又是作揖,场面实在是好看。

    半晌镇北候才摆摆手道:“也罢,正反我偷得半日闲。”

    宋虞臻随即拍板:“那你还是回宋家住着吧,我心里头安心。”

    镇北候登时吹胡子瞪眼,愤愤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实则她是一番好心,觉着阿公粗枝大叶,能照顾好自己已算件好事,不欲再给他添乱,但宋虞臻心知他对这个回答定然不满,转念一想,蹲下身来熟练地替他捶膝盖,好言好语地哄了一阵,这才让他消了气,并将此事抛之脑后。

    此后几日,宋府西侧院被腾出来,东西厢房及正房都差人重设家居,清洗扫洒干净,几波下来,多年未曾住人的侧院终于有了几分人气,宋知言公务繁杂之中拨冗看了几眼,心中满意,隔日便把林老先生请进了宋府。

    新任吏部尚书曲大人在离宋府一条街的地方耗巨资购入一处五进宅子,兴高采烈地办了乔迁宴,然宋虞臻没能去成。

    秦云慧渐渐好转,秋姨娘却生了急病。

    秋姨娘是宋知言自宴席上带回来的,到宋家时才十五岁,宋知言此举伤透了秦云慧的心,然再怎么生气,见秋姨娘可怜可爱的模样却是不忍苛责,她也乖觉,从不弄妖作怪,在宋家就这么待了十年,生下两儿一女,只养活了宋钦兰这么一个女儿。

    秋姨娘是个好人,她孝顺,善良,她爹娘住在城郊最好的地块,是她拿多年苦心积攒的月俸买下的一处小院。

    但她是在探望爹娘时染上的急病。

    盛夏灼热,城郊乃人烟集聚之地,免不了疫病,然于平头百姓而言,疫病与死亡无异,活着变得极为艰辛。

    宋虞臻只得把宋钦兰带在身边亲自照顾,又自掏腰包为她延请名医,但秋姨娘身子骨实在是太弱,再好的大夫施针,再名贵的药熬煎,都无济于补。

    她就要死了。

    在内院最里端名唤降雪轩的一处小院落里,在窄□□仄的暖房中,门窗紧闭,没人敢去探望她。

    宋虞臻在她出殡时远远看了一眼。

    灵柩中的女人仍旧是娇媚明艳的,只是双眼禁闭,脸色泛着青白的死气。

    她身边的小女婢伏在她身前呜呜地哭,宋钦兰被仆人抱紧,也是呜呜地哭。

    她不明白,几日没有见到的姨娘,为什么再见面已是生离死别。

    仆人不住地哄着她,死活不让她近前去。

    宋虞臻沉默地看着灵柩盖棺,忽对竹枝道:“你告诉那女婢,我要见她。”

    那女婢十四五上下,一身深蓝布裙,头上扎了一圈麻布,豆蔻年华却打扮得毫无生机,规矩学得极好,于宋虞臻跟前恭敬地跪下,低低唤了一声“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宋虞臻示意竹枝把她扶起来。

    小姑娘眉长眼润,油光水滑的头发扎得极紧,微微咬着下唇。宋虞臻一与她对上眼,她便目光一颤低下头去,双手紧紧地攥着。

    “婢子叫青瓶。”

    “青瓶,”宋虞臻颔首,“你跟着姨娘多久了?”

    青瓶抬起头来,提及此事,眼中泪水潋滟:“婢子初进府时便跟着姨娘了,至今已有五年。”

    她难过得落泪,却也不知是为姨娘哭还是为自己往后的日子哭。

    宋虞臻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凝神一看,却是那日阿斯罕替她擦泪的帕子,洗净后却忘了归还,她想了想,攥在手中,只是道:“姨娘死前是你侍奉在跟前吗?”

    “是。”

    “姨娘可曾留下什么话?”

    没听见青瓶回答,她不由得低头细细观察,只见小姑娘绞着手指,哭得涕泪横流,却是一声也不敢发,与边上宋钦兰的抽噎哭啼一并的愁云惨淡。

    真是愁人得紧。

    宋虞臻无奈叹息一声,将帕子递出去,温声道:“你先擦一擦,仔细想想她说了什么。”

    青瓶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透亮,她止住了抽噎,一把抹去泪水,道:“婢子记得清楚,姨娘自昏睡中醒来,忽地精神奕奕,先是问婢子二姑娘在哪里,婢子如实告知,她看着便安心不少,说是有大姑娘在,她也就安心了。”

    一口气说得长,她忍不住打了个嗝,顿了顿,才继续道:“姨娘便又昏睡过去,再不见清醒,到了下午十分,她忽地发起癔症来,口中喊了三声‘阿娘’,就这么去了。”

    人走到生命末头,心中念的仍是那给予最初生命的人,然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真是造化弄人。

    宋虞臻沉默良久,方道:“青瓶,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

    青瓶不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一股清涕自鼻中缓缓流下,格外滑稽可笑。

    但谁都没有笑,连宋钦兰都止住哭啼,皆肃穆地望着二人,青瓶自这股子寂静中捡回所剩无几的理智,伏低身子磕了个响头:“多谢大姑娘恩典…还请大姑娘赐名!”

    众人皆将视线落在宋虞臻身上,女郎面目清冷,然声音是一惯的温柔:“那便唤你为青枝罢。”

    竹枝感受到了久违的危机感。

    她的危机感很快得到了验证,青枝比她更聪明灵巧,她不会做的青枝能做,能做的青枝比她做得更好,青枝大胆,不要脸,心细如发,又长得讨喜,在她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在几日间迅速得到了桂兰轩众人的喜爱。

    妆花镜前的女郎形容疲倦,眼中带着浓浓困怠,捂住嘴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呵欠,青枝呈上一杯浓茶,见女郎蹙眉一饮而尽,不由得心疼起来,道:“姑娘,婢子替您送过去罢,您再歇息一会。”

    竹枝将梅花簪簪上姑娘发髻,亦是劝道:“姑娘,您歇歇罢,昨夜二姑娘闹腾得紧,您定是累坏了。”

    宋钦兰自秋姨娘去后便犯上了梦魇的毛病,常常于梦中惊厥而醒,桂兰轩上下陪着她熬了几个大夜,皆挂上了浓重的黑眼圈。

    宋虞臻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置于妆台上,道:“竹枝,我想将田嬷嬷请回来关照钦兰。”

    田嬷嬷自帮着宋虞臻欺瞒家主起就打了主意不再回宋家,左右儿子也大了,拿了宋虞臻赏赐的钱财,自个逍遥快活乐得自在去,想让她回宋家,想来要费上一番口舌。

    这是个艰难的差事,竹枝听了心中反倒一喜,她乐得有事情做,好在姑娘面前露脸,当即福身道:“姑娘,婢子同田嬷嬷最为熟络,这事便让婢子去罢。”

    小姑娘的反应正在意料之中,宋虞臻点了点头,微笑道:“许了。”

    竹枝自得地朝青枝一挑眉,青枝退至一边,替她掀起竹帘,她随即迈着轻快的步伐飘出门去。

    竹帘落下,晨时清凉的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地上投射出朦胧而晃动的日影,宋虞臻起身迈进日影中,身姿微侧,对青枝道:“走罢,晨末时林夫子方开始授课,趁这个时间,去给阿斯罕送些东西。”

    青枝微微笑起来,道:“婢子从未见过姜公子呢。”

    听闻外院二位公子,一位清风霁月皎如玉树,一位鲜衣怒马英姿飒爽,各有各的风采,很是另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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