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此情可追不可耽
这半年里祁钰离开了慧营府,近身保护盛烨,偶尔接一些简单的任务。祁钰借在王宫里畅通无阻的机会,找另外半部玉华心经的所在,期间她去了父亲所说的御书房查探却一无所获,唯一没去的地方便是御书房书架背后的暗阁,那暗阁是有机关的,祁钰偷偷观察过那机关,那像是一个围棋局,却赢了也不行,败了也不能打开。
研究了许久,祁钰在一天晚上想再去试试,那天离半年后有三个多月,她只需再服用一次解毒丸就可完全脱离死士的禁锢了。
夜半三更,虫鸣微风,寂静无月,晚春里的微风夜晚总是令人舒适。
祁钰衣着玄色长裙,黑布掩面,与夜色融为一体,穿梭在静谧幽深的如迷宫一样的走廊上,这条路她走了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如今晚一样心慌,祁钰总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想要作罢,可她已经快十八了,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时间不等人,她必须得加速行动了。
仍然是那个幽暗的落针可闻的书房,周围安静到祁钰可以听到自己的轻浅呼吸,拿起银针,插向铁锁,不过多时锁便被打开,祁钰蹑手蹑脚地跨过门槛,轻轻关上门,找到机关所在,按照自己刚算出的最接近成功的一种可能,移动棋子,瞬间书架便打开一条缝隙。
祁钰轻轻抬脚进入暗阁,四处翻找,完毕后恢复原样,祁钰郁闷至极,依然一无所获,祁钰感觉她此刻有点暴躁,她扶了扶自己的胸膛顺口气,现在她有点绝望,以后的大计若是被情绪控制那她并不是拯救苍生于水火的英雄,而是小说里所说的那种魔尊了。
祁钰觉得自己心情安静下来后,轻手轻脚退出了暗阁,霎时间,祁钰心脏狂跳,她是习武之人,她有敏锐的感知力,房间里另有一人,祁钰感觉今天带给她的心惊肉跳远多于此前几年的战场厮杀,她感觉到身后那人注视的目光,不敢回头,蓄势准备返攻,那人见祁钰欲要动手的身体却仍然岿然不动,呼吸平稳。
祁钰无奈,难道此人武功高于她,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若是对方也是前来偷盗秘籍之人,自己还可以告诉他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也许会放了他,但若不是,祁钰眼神凛冽,寒光乍现,转身执针速度极快直刺那人脖颈,却在离那人脖颈半寸之远停下,身体顿住,呆住几秒。
“陛,陛,陛,陛下”祁钰结巴了,目瞪口呆,此刻心底如惊涛骇浪,她知道她完了,此刻只能拼一拼看能否逃出王宫,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欲要继续动手,却见盛烨返攻,二人打的热火朝天,胜负难分,皆徒手接掌,不使武器。
良久,盛烨用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的语气开口道:“齐月,我知道你要什么,你终于来了,武功精进不少。”
祁钰停下进攻顿时呆住,“你怎么知道我是谁,我所用招式皆和以往不同。”转而,祁钰好似想到什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盛烨道:
“什么叫你终于来了,你…设计我?”原来他一直看着她忙前忙后,焦头烂额,他可真是好手段啊。
“虽然你全身包裹于黑衣内,可你那双眼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双纯真透亮却在某时又似深渊潭水,深不可测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又想探其究竟。”盛烨没有回答祁钰的话,反而一眨不眨地望着祁钰的眼睛道。
祁钰怒极反笑,躬身下跪示弱,眼底一片阴霾“果然,陛下英明神武,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那么属下犯下大错,要杀要剐,但凭陛下抉择。”
祁钰以往不信天,现在却在祈祷老天,但愿盛烨能念在以往战场上誓死相护的情分上饶她一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她在这里还有一条命,她一定会继续自己的计划,终有一天她会成功的。但转念一想,上位者上位后不都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统治者的孤独大概就来源于此吧。想到这,祁钰冷笑,看来她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再见了,这个世界,哦不,也许再也不见了。
“我不受辱,陛下可以赐属下自杀吗?”
“你在笑什么”盛烨仍没有回答祁钰的问题,周围被夜色笼罩,黑漆漆的,祁钰看不到盛烨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平静清浅的呼吸声。祁钰这才想起来,从刚才到现在,这里只有她与盛烨两个人,要想抓她叫些高手来就行,何必自己大费周章和她动手,祁钰瞬间觉得自己也许不会死,但帝王寡情也让她不得不提防一二。
“属下在笑自己不自量力,竟以为自己能在陛下眼皮底下偷盗秘籍,殊不知被陛下看得一清二楚,属下实在愚蠢,愧对陛下教导。”
“哼,你倒坦诚,不过你确实愚蠢,但这好像和你平时不符,毕竟你平时都沉稳到令人吃惊,而今日的你,哦,应该是从几个月前就开始了,你好像越来越急躁了,好像有什么事让你坐立不安。”盛烨仍然以他那波澜不惊的口吻说道。
祁钰觉得盛烨好像在这一年里变了很多,样貌变得更加立体而沉稳了,但仍是雌雄不辨,美到令人窒息,性格也更加内敛了,完全没有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喜怒不形于色。祁钰知道这是盛烨完成了从少年王子到高位帝王的完美蜕变,应该早在盛烨回王宫看望前昱王时,盛烨便已知晓自己身上的重担,这样的转变他不得不做,祁钰倒也没觉得奇怪,她对盛烨就像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料,她惊讶于盛烨蜕变之快,也欣慰于盛烨的运筹帷幄,就像是一个从小跟随到大的长辈看到晚辈的成长也与有荣焉吧。
可是此时,祁钰该如何在善用权术的帝王手下活下来呢。
“陛下,你知道我们练的功法是残缺的吗?属下偶得一神医诊治,说属下有魂魄迟滞之症,缘由是属下练了不全的功法练到高阶而有的走火入魔之征召。”
“属下听闻江湖传言那另外半部藏于宫中,遂这段时间以来,时常于王宫翻找,却一无所获,属下没和陛下言明是因为属下知晓只给我等杀手半部功法是为了控制,为免功高盖世,引起大乱,但属下心经已练至最高层,已数次出现情绪失控的状态,属下害怕终有一天于任务中疯癫,为陛下造成麻烦,属下还想继续为陛下效劳,不管是出谋划策还是作为内应潜伏在别国,属下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到最后,祁钰语气和缓软糯,似是在乞求对方放她一马。
盛烨从未见过祁钰如此低声下气的一面,在他看来,祁钰虽是奴婢,却与生俱来一种傲骨,从不向任何人真心低头,而今日她好似为了某件事必须得活下去,还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对她动手,他觉得祁钰说的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她一定还有事情瞒着他,也许是瞒着所有人,遂道:“没了?”
祁钰用诧异的目光看着盛烨:“陛下是说什么?”
“你当真愿意为我什么事都能做。”
祁钰闻言低头垂下眼帘,心中恼火不已,她想若是她这次能够逃过,非得开办学堂,普及思想,揭竿起义不可,这个兔崽子现在如此不可一世了,都学会拿捏她了。但她没有让盛烨发现她的不爽。
“是,陛下。”
“那半本心经在我这,你说的没错只给半本这是王室控制杀手的手段,但若我给了你,我便无法控制你,那么…我要你做王后。”
祁钰目瞪口呆,但转念一想也在意料之中,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让她嫁给他了,上次她拒绝了他,还很容易,这次又如何能拒绝一个一国之君呢,想到盛烨居然拿那本心经威胁她,她就又气不打一出来,却又无可奈何。
祁钰并不想和盛烨绑在一起,遂平稳心情语气瞬间平静无波道:“陛下,属下志不在后宫,属下讨厌数女争一男的戏码,讨厌争风吃醋,那很无聊,属下志在疆场,驰马纵横,属下跟随陛下这么多年,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祁钰觉得此刻在感情上她处于上峰,但也只是此刻,她得把握住,所有的感情在时间前都显得不值一提,也许不久的将来,盛烨对女子的兴趣会变,变成更喜欢另一种性格的女子,到那时自己的时间就都浪费了,感情和事业都灰飞烟灭了,那么她来这一遭岂不是可笑至极。
所以她得把握住这来之不易的一刻,却听盛烨道:“本王以命起誓,今生今世,本王只齐月一人,若违此时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祁钰抬头,此刻皓月始出,斑驳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的地板上,如银似瀑,给这昏暗的书房带来一丝微光,月光把盛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盛烨面对着窗外月亮,右手举起,做出发誓的动作,而祁钰就跪在盛烨拉长的影子之上。
盛烨的誓言完毕后,垂下右手,负手转身,此刻寂静无声,二人一上一下,相顾无言,祁钰看不到盛烨背对月光的表情,盛烨却清晰地捕捉到祁钰眼里那一丝的慌乱,心中大喜,面上却不显,祁钰摘下黑布的面容在月光下半遮半掩,她跪在他面前,显得那么娇弱无骨,激起人的保护欲,那双明亮的眼眸仿佛能照进盛烨的心里,令他更加悸动。
祁钰心里却想的是这小子原来玩真的,看来他势在必得,那她该如何逃脱呢,那么,她想她又得编故事了。
首先,她得摆明自己的态度道:
“陛下,属下想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属下恋山河盛宴,北漠南海,囿于后宫,怕是会变得麻木,这是属下毕生所求。”盛烨没有开口,他在等祁钰回答他愿不愿做王后。
祁钰觉得如果结婚,这年龄差也太大了吧,这不膈应吗,她灵魂可是一个老太婆,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她想她得说得更清楚一点。
“陛下相信前世今生吗?”
“相信,经你口中的大多都是真的,这是我们这些年里的默契。”
盛烨的斩钉截铁令祁钰感到心惊,毕竟谁也不会说自己一定相信怪力乱神的,她怎么有种错觉,盛烨对她的信任远超过她的想象,不,他是一个帝王,这一定是错觉。
“陛下,属下有前世的记忆,属下前世成过亲”祁钰不敢说下去,她在等盛烨的反应,毕竟谁说这样的话都会被当做妖怪的,但她不得不说,这是拒绝盛烨的一个筹码,和盛烨绑在一起她的计划还怎么进行下去,这些年的四处征战让她证实了这里还是惑星,这让她感到无比欣喜,若是有碳十四衰减测量仪就好了,至少得知道这是惑星多少年,但无论如何之前的猜想和筹谋不能白费,那么接下来的路若是不走下去,自己也没必要活了。
言毕,祁钰感觉周遭空气一冷,明显不悦,盛烨又靠近了几分,像是在纠结什么。
沉默不语良久,他蹲下身拉起祁钰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抱着她,头靠在她的颈侧,脸和脸肌肤相贴道:“我就这样抱着你听你讲故事可好。”
祁钰觉得盛烨这转变也太快了吧,刚才还杀气腾腾,搞得她以为下一秒她就要被当做妖怪成为盛烨剑下亡魂了,而这一秒盛烨倒像是回到之前那个只在她面前表现的活泼少年了,像是,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狐狸,不,是大狐狸,盛烨如今的身量已经高出她一个头之多,胸膛宽阔,与其说是盛烨靠着她,不如说是祁钰依偎在盛烨怀里。
祁钰无奈,到底还只是刚成年的孩子,于是轻轻拍了拍盛烨的背道:
“属下前世的世界里,人人平等,有严格的法律约束,一夫一妻,物质资源很丰富,科技很发达,思想很开阔,全民皆识字,有理想就可以去奋斗并实现,没有约束,但也有国与国之间的暗流涌动,就和这里一样,不过我生活的那个国家很美好,美好到找不到任何词去形容那么美好的她,对所有人包容,是所有,人民翻身做主”说到这,祁钰顿住,给一个善用权术,独断专行的帝王说这些不是大逆不道,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一说到前世就跟着了魔似的完全把自己陷入那信仰之中,不可自拔。
祁钰起身看着盛烨道:“属下说错,这只是属下那里的世界,陛下听听就可,不必当真。”他会不会杀了她,却见盛烨表情未见一丝生气,反而有点…向往。祁钰想那当然,那是个美好到不敢想象的世界,好像路不拾遗,好像人性本善本就存在一样。
“阿月,你继续说,我喜欢听你讲故事。”盛烨拉着祁钰的手,以一种憧憬的目光望着祁钰。
祁钰不敢再挑战帝王的权威了,保命要紧,于是撇开话题道:
“属下读书,考上大学,毕业后工作,当老师,然后结婚就是成亲,婚后有了一个孩子,然后我退休了,就照顾孙子,在孙子长大后,我回到了老家,那天我躺在躺椅上闭眼入眠,一睁眼便到了这儿成为幼儿。我猜想这该是转世吧,可我却没有去阴曹地府,也没有喝孟婆汤。所以陛下,属下现在灵魂九旬,您还要娶属下这个老太婆吗?”
盛烨拉着祁钰的手又紧了几分,瞬间紧紧抱着她焦急道:“既然你有前世,那我肯定也有,只是我忘记了,你记着罢了,所以你是老太婆,我是老头。”
祁钰哑然,心中居然会有点欢喜雀跃,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就是年轻人热烈如火的爱情吧,可她早就过了那段时间,前世结婚,不过是年龄到了,顺理成章,而现在,她不相信她居然会被一个小孩撩到了,真是奇怪,可能是这副身体青春朝阳,荷尔蒙导致的吧。
但有些事她不得不做,那就是她可以作为长辈疼他爱他,但绝不会作为恋人和他绑在一起,日后决裂,能更好接受,形同陌路。
“属下惶恐,自认为能够作为年长者陪伴在您身边看着您一步步成长,而倍感欣慰,所以属下”
“齐月”盛烨皱眉,脸色顿变,捏着祁钰肩膀望向祁钰眼底好似要把她看穿道大声道。
祁钰吓了一跳,这熊孩子真够熊, 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知道你还比我小两岁,我不管你是九十岁还是十八岁,是老太婆还是妙龄少女,我承认你的样貌也让我心动,可世上花容月貌者比比皆是,是你对命运不公的纠结和挣扎吸引了我,我看到你对不公的反抗和视死如归,那怕是我可能都没有的。”
祁钰觉得盛烨不错嘛,懂得看人要看心,人心隔肚皮,对于盛烨,祁钰虽然没有那种热烈的情感,可搁谁整天面对这集妖艳和阳刚于一身的容姿能不心动呢,这是妥妥的容貌诱惑,可她这近百年不是白活的,区区小鲜肉能耐她何。
于是便道:“陛下,那当了王后还能当将军吗?”祁钰觉得这一步必须不能退缩,不过以后就成了夺人位子的妖后罢了,自己能承受住,但决不能困于后宫,而且这样的情感注定要断离,倒不如现在说清楚。
于是她接着道:“属下想当将军,对您没有男女之情,但可以试试,这点属下绝不退缩。”
盛烨居然喜出望外,顿时没了刚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威严,开口道:“这倒也不是不行,前朝有妃子当将军的,只不过是先当将军后做妃子,不过规矩我可以改,没什么的,但是你在疆场,我又不能离开王宫,我见不到你。”
闻言,祁钰一惊,这个让步如此之大,年少的情感居然如此炙热,炙热到可以纵容至此吗,她心头一软,毕竟还是个孩子。
“属下会在战捷闲暇之时,回来看您的。”祁钰开口哄道。
开什么玩笑,到时天下大乱,战斗一场接着一场,还来回跑,自己不得累死。于是又劝道:
“陛下难道不想要盛世吗?属下会给陛下一个天下一统。”
闻言盛烨沉默良久,自己如今稳坐王位,却处于政治中心,不能随便出王都,自己的豪言壮志也将会埋没,他想他必须得处理好门阀世家对财权的垄断,然后培养忠臣良将为自己驻守都城,而后自己才能驰骋沙场,壮志凌云。
这件盛烨求婚之事,便告一段落了,他们两个,一个不压制也淡漠如水,一个狠压制仍激烈似火,两厢退让才事成。祁钰心想事成,谋事更易,此情可追不可耽,宏谋徐略自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