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仇
“不是王祖父不护着你,”
曹操给曹叡捋着手掌心说:“两情相悦之事,旁人插不上手。
再者说这种事心急不得,你总得给人家慢慢想通和接受的时间。
眼下这种情况,你阿父说的倒也是个法子。
王祖父把毛初见月带在身边,叡儿总不至于不放心?到时候只要她说句想回来,王祖父立刻把人送回你身边,你看这样行不行?”
曹叡哀哀说道:“我也跟着王祖父……”
曹操这辈子的耐心全都给了曹叡,好声好气地说:“叡儿想想,王祖父带走毛初见月的初衷是什么?若什么事情都依着你,对你三王叔公平不公平?”
曹叡低着头,“吧嗒吧嗒”掉了几滴眼泪,然后抬起头来,附到曹操耳边悄悄说:“孙儿不是死缠烂打,孙儿是信不过父亲大人。”
曹操心下了然。所谓‘知子莫若父’: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心思阴沉狠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是他惦记上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搞到手。
孙子能跟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完全不是杞人忧天之语,因为大儿子是个有过此类前科的人。
当年自己率部苦战半年多,才将邺城打了下来。结果城门打开之际,曹丕这个大孝子,趁着混战还未结束,抢先一步领兵包围了袁绍的宫殿,赶在自己之前先把甄宓给收了。
“叡儿放心,”
曹操也小声耳语道:“有王祖父在一天,就能护她一日周全。”
初见月心里惶惶然的没个准主意:虽然刚才自己铁嘴钢牙,把话说得很满,可真要放她自己到外面的乱世里闯荡,她心里还真是发怵。
先不说遇着匪兵怎么办,光是解决日常吃穿就是个大问题:自己靠什么养活自己?到街头耍拳卖大力丸去?
还有个关键问题是,自己不想和曹叡断了联系。
穿越真相刚刚有了点眉目,如果少了曹叡这个百事通,再找谁帮她研究六壬、查找资料去?
所以当曹丕提出让她随行曹操时,她并没有反抗,因为觉得能跟着曹操,许都、洛阳的到处跑跑也挺好,权当是出差旅游了。
曹植则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周瑜的失算,比起自己今晚的昏招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人家周瑜赔的又不是自己的夫人,而他大傻子曹植曹子建,不但婚没退成,还实实在在地把心上人给弄丢了。
夜宴闹得不欢而散,初见月连夜卷起小铺盖,灰溜溜地搬到朝歌里夏侯霸的闲宅子里去了。
曹操到底是上了年纪,接连半年在外奔波,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但没能好生歇歇,反而被曹植和曹叡闹得头昏脑胀。
他最大的心病其实是大儿子曹丕。
这个逆子表面上对老爹又敬又怕,暗地里四下撒网,曲意结交和笼络曹操的身边人。
在确立魏太子这件事情上,不光贾诩、陈群和吴质等人站队曹丕,就连曹植未来的叔丈人崔琰,也冠冕堂皇一副大义灭亲的嘴脸,在曹操面前明确表态支持曹丕。
这次从江西回道许都,天子不止一次地在曹操面前提起过:是否需要天子赐诏,任命曹丕为魏国太子?
曹操的内心很纠结很摇摆:他对大儿子是不认可的,但又希望曹家的第三代权柄,能顺利递交到孙子曹叡手上。
现今的二十几个儿子中,他最喜欢的是三儿子曹植。
问题是曹植这孩子书生意气身边结交的人也全非能臣良将,最要命的是他嗜酒成性,经常因酒误事。
如今好不容易把酒戒了,却又转头栽进了儿女私情里。
太重感情的人成不了大事。
夜宴上曹植和曹叡哭的哭、闹的闹,这些在曹操看来都称不上烦恼,顶多算是孩子间的吵嘴怄气。
真正让他大动肝火而又不能发作的,是大儿子曹丕对他权威的挑衅和试探。
——这逆子大概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跃跃欲试地想虎口拔须。
忧思劳累,加上怒火攻心,曹操当天晚上就犯了头风病。
因为之前有过“梦中好杀人”的不良记录,所以只要曹操躺在床上,身边人就都不敢靠前。
这可苦了曹植和曹叡叔侄两个,只好轮流守在曹操床边,衣不解带地日夜端汤侍药。
眼看三天过去了,曹操的病势半点儿不见好转,整日昏昏沉沉的,有时连认人都有些困难。
这日傍晚,正轮到曹叡在内殿伺候,刘放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急火火地报告说:“大王子定于明天一早去洛阳公干,已派小厮通知了毛初见月,让她今晚收拾好东西,明早随军一同出发。”
曹叡一听就急了,当即打发刘放去找曹植过来替班。
曹植前脚进门,曹叡后脚去承明殿找曹丕理论。
承明殿里一派人人自危的清冷景象,下人们个个夹着尾巴,别说高声讲话了,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生怕弄出一点儿声响,再惹来无妄之灾。
大殿里曹丕和甄宓夫妻二人,一个坐在正堂的长榻上,一个坐在靠近殿门的方枰上,两个人冷着脸,谁也不搭理谁。
一见曹叡霹雳火闪地大步跨进殿门,甄宓就慌忙站起来,眼泪汪汪地把曹叡往外推。
“娘亲去王祖母那边定省去吧,”
曹叡走得满头是汗,胸口急剧起伏,说话口气倒还镇定,“孩儿有几句心底话,想和父亲大人好生谈谈。”
“你们爷儿俩有话好好说,”
甄宓的眼圈红了,“你王祖父还病着,别再闹出事情来了。”
“好,”
曹叡平静地点点头,“娘亲大可放心。”
甄宓怎么可能放心?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安排了刘放和孙资在门口守着,让他二人一旦察觉气氛不对,赶快跑去昭台殿报信喊人。
曹叡走进殿内,开门见山地问:“听说父亲明天准备前去洛阳?”
曹丕冷森森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在床边守着你王祖父?这时候跑来承明殿干什么?”
“父亲大人知道王祖父病了,怎么不去床前侍病尽孝?这时候跑去洛阳干什么?”
“洛阳那边出了乱子。你王祖父病着,就得由我过去代为处理。至于过去干什么,我用得着跟你通报知会?”
“好,父亲大人去处理紧急公务,也算是替王祖父分忧。
可既然是紧急公务,那你带上毛初见月干什么?”
“我不带上她,好留她在邺城,继续祸害你和你三王叔?”
“祸害?”
曹叡眼睛里冒火,“她来邺城一个多月,祸害过谁了?到底谁有祸害人的心思,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反了你个忤逆子!”
曹丕抓过茶盅,精准无误地砸中了曹叡的脑门,“小畜生和谁说话呢?一口一个‘你你你’、‘我我我’的?!”
曹叡的额头被砸破了,鲜血混着茶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曹叡擦都不擦一下,“八月十五那天晚上,父亲大人明明说过:让毛初见月跟在王祖父身边伺候。
如今言犹在耳,王祖父还病在床上,父亲大人想带走毛初见月干什么?留她在明政殿伺候不行吗?”
“明政殿里有的是人伺候,什么时候轮得上她!你把那点儿心思,趁早给我断了!”
“父王把那点儿心思,也趁早断了吧!”
曹叡眼睛通红,压低了声音说:“父亲也是个熟读《春秋》的,象蔡景侯、楚平王、鲁惠公、卫宣公这一类人,哪个不是遗臭万年?又有几个得了善终?”
(注:曹叡提到的这几个人,都是臭名昭著、父夺子妻的大色鬼。其中蔡景侯被儿子杀了,楚平王死后被鞭尸,鲁惠公和卫宣公虽然是正常死亡,却也因为强娶儿媳埋下隐患,导致死后国乱。)
“小畜生!因为一个贱婢,你还想杀了为父不成?不如我先除了你这个祸害,权当没生过你这块臭肉!”
曹丕被捉了痛脚,恼羞成怒拔出腰间宝剑,照着曹叡劈头就是一剑。
曹叡闪身避过剑锋,一脚踢向曹丕手腕,宝剑“沧啷”一声掉到地上。
“反了!你这孽障东西!”
曹丕暴跳如雷,:“来人!”
“诺!”
殿外四名守卫答应一声,一齐跑进殿来。
刘放和孙资见势不好,分头就往昭台殿和明政殿跑。
曹丕咆哮道:“把这孽畜按到条凳上,给我狠狠地打!”
四名守卫七手八脚按住曹叡,把他硬拖到条凳上。
当着外人在场,曹叡一句话也不争辩,只是挣扎着不肯老实趴下。
一名守卫动作迟疑,畏畏缩缩地不敢使劲反拧曹叡的胳膊。
“一群废物!把他给我按住了!”
曹丕一脚将那名守卫踹翻在地,咬牙切齿怒吼道:“拿五色棒来!”
一名小厮颤巍巍地递过根五色棒来,曹丕一把抓过棒子,照准曹叡的屁股就是一棍。
这种五色棒,还是曹操担任洛阳北部尉时的发明。当年他就是命人用这种棒子,将皇帝宠幸的小黄门蹇硕的叔叔活活打死,从此名震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