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粟眠躺在家中的软床上，梦境香甜无比，正有数不清的灵石供她汲取，把房间都盛满了，把院子也淹没了。
听起来夸张，可事实却差不离。
别看粟眠当初不过是跟那只巨手的光影略略碰了碰而已，仅仅一霎，便有一缕细微的灰芒没入了她的灵台，想要有所反应也根本来不及。
慌乱无措的心绪刚起，粟眠就感到眩晕无比。她然后又像寻常时候那样内视己身，毫无疑问，便被忽然出现在自己空间里的物件惊愕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斑斓炫彩，光华流转，一座灵石铺就的小山静静屹立在屋棚对面，跟中大奖有什么区别。
对于这种瞌睡来了送枕头的好事，粟眠不是圣人，内心怎会毫无波动。在洞窟时她就克制了好一会，才抑制住心脏即将要跳出喉咙的感觉。
人都说财不外露，私不外传，粟眠牢记这点，直到回来后，才将一些具体的细节静静思索揣摩起来。
巨手出现的原因暂不可考，总不会是因为她那临门一脚。犹记相触的刹那，靡远古音绕耳，奇韵悠长，竟令人忍不住想要膜拜叩首、泣涕心悸，但又温和得仿佛不带分毫恶意。
这样大的手笔，这么的善解人意，绝非寻常。
修界是否处处有此神迹粟眠并不清楚，但无疑，这一次，她是极其侥幸地获取了莫大的好处。它来得巧，来得妙，正解了当前的困局。
董闰已把两个小的从药丰堂接回，冯田亦是全须全尾而归。当时洞内果真不再剩下多少看守，他们自天师死后就没了依从，索性在此处欺幼霸弱，作威作福，人死了，却留下不少来自宫中的金银器物。
董闰没要那些，称受之有愧。而冯田豁了性命去取，还没有不要的道理。
“也罢，恩公，今后我会尽量给你多介绍生意的。还有就是，你进洞时，可有遇上……一批恶狼？”
董闰故作迷茫，“狼？什么狼？我当时实在忧心孩儿出事，便提前出去了，没帮上什么忙，冯小哥勿怪啊。”
冯田摆手只道无碍，“小恩公许是受了寒气和惊吓，才会昏睡不醒，恩公快去瞧瞧吧。”
大白日里，兰家院门房门全都闭紧，父子三个一齐在粟眠床边等她苏醒，床上的小人儿刚一睁眼，就呆呆的怔住了。
“如何？”董闰又急切又好奇，他也见过巨手，但只是以局外人的角度旁观罢了。
“二姐，你怎么了？”糯糯的音节来自三妹，在她印象里，二姐上一回这样呆愣不语的模样已经过去很久了。
漆黑的瞳孔缓缓挪动，粟眠坐起身，半晌弯了眼睛。
“我没事儿。”她用手指触了触眉心，浅笑变成露齿，几乎乐不可支。
董闰先是迷惑了一会，后而抚掌叹道：“看来，咱们一家以后的福泽全要依赖粟眠了。好丫头，拣些你能说且愿意说的，我可好奇死了。”
粟眠放下手，倒不再多瞒他，奶娃娃们现在听了也不打紧，总归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于是整理了语句，简洁明晰道：“我有一个空间。”
董闰的眼皮立时一抬，亮得发光，“空间！我懂，能随身容物，随取随放。”
“没错。”粟眠点头莞尔，“空间里，还有一座两进的屋子，屋前半亩良田，肥沃只待开垦。”
“还有房屋和良田？”
“嗯，跟我们现在住的院子也小不了多少。”
除去原本的小屋棚外，延展出一间火室，外加一间储室，中室药炉位置未变，扩大的部分被两边各多出的药炉所占。
这两只药炉显然比原先那只更精巧许多，炉口袅袅生烟，炉底火苗正旺，与第一个药炉出现时基本是差不多的情形。
联系到当初的纸片和汤药，粟眠都有些迫不及待想去一探究竟了。
董闰惊叹之余，自也看出一点她的异色，“这是矿洞一行那只怪手的馈赠，有什么不妥吗？对了，灵石咱们还没拿到呢。”
“不，已经拿到了。”小半天时间过去，屋旁的灵石山渐渐缩小，只待转为了更宽广的沃土，粟眠料想，“消耗灵石里的力量，能让我的空间得到升级。”
她冲床前的三张脸眨眨眼，“稍等，我片刻就回。”
语落，被子便是一空。
“难怪……”之前对粟眠制药一事上的些许疑惑，董闰终于有了答案，“这还是个能进人的空间啊。”
粟眠刚进空间，就感到了一阵扑面的雾气。一抹脸，没有水汽，只有清新舒解之感，不仅头脑清明无比，身体也觉得凝实真切了好多。
她刚一进屋，左右两侧的药炉上方就各有一页纸片迅速飞挟而来，被她一下捉在了手里，定神细看，分别为——
百草炼体汤。
聚灵化气丸。
前者是化用百种珍奇药材，用作对无垢凡体到炼毅之效，若是药力容纳饱和，即使是最锋锐的凡间刀剑，皆不能入身留伤。
而后者，需用的药材竟达到了近一百五十种，需使用丹炉烘烧，经过多重法诀和灵火相煎，制为可直接服食的丹药。
普通人用过后，可以——引化灵气。
将纸片上所有的小字全部看过，一句一字也不敢落下，粟眠心情略显激动，原因无它，而是这两个方子与先前她所得的祛杂劲体汤竟隐隐连成一篇。
祛垢，炼体，入气，排列有序，渐进有理。
分明是一类使用药理让凡人直接踏进修士门槛的法门。
而照它字里行间的意味，引气入体一事，乃是有感天地而发，依资质潜力而得，至于借助药物者，绝不是捷径。
制成这一连串药理的修者似乎极有信心，末尾言明，哪怕后来者真借助了他的药物去引气入体，只要运用恰当，对比那些天成的修士，也是分毫不逊，无需担心药物上的拔苗助长。
这就很有意思。
粟眠开了药炉，只略闻了药香，看了药体模样，便不再妄动。毕竟这些成药都太过珍贵，想在凡间集齐材料都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恋恋不舍地摸过两个炉子，然后去到火室。
外围与药炉房隔了好厚的一堵墙，密不透风。一半在地面上，另一半则在沿着几节台阶往下的地底。
火室烘热非凡，地底埋的尽是滚圆而发着微微亮光的石子。它们依大小和颜色分别挨成一簇，依形态特征，粟眠一下子认出好几种常用不可缺的火种。照这份量，够用好长一段时间了。
心头发烫，眼睛晶亮，粟眠带着些许紧张走向后面的储室。她总觉得，那里还有更大的惊喜。
单单一个储室，就有药炉房和火室加起来那么大，货架排排而立，井井有条。小格，中格，大格，小格数千之多，中格数百，大格则有近百。
还并不都是空的。
粟眠颤抖着手摸了过去，第一次，就碰到了实物。
是种子。
她依次打开多个柜格，几乎都能带出一粒或多粒小小的种子。圆的，扁的，细长的，带褶的……
有些药种好认，有些则完全摸不到头脑，找出药种后，粟眠又仔细地将它们放回，唯恐弄乱。
她在柜架间流连许久，一腔子半喜半忧还没落成，就被头顶的一记硬击冲破无痕。
也顾不上疼痛，忙捡起地上那一本突如其来的半散大部头。只见其封面上书平平无奇“草集”二字，扉页被人画上一个大大的红叉，又书“破烂不全，勉强可看”这八字。
捧着书，粟眠再抬起头，已是欣喜若狂。
董闰这边刚慨完，眼前一晃，女娃便已归来。
“……这就是‘片刻’？”
“算是。”粟眠掀被下床，揉完弟妹的脑袋瓜，就走向厨房觅食，“好饿，先吃饭，再干活。”
“干活？”董闰跟了过去，同时十分不解，“家里哪有要你干的活计。”
他手脚麻利，大跨步先盛好了饭菜，又自觉抱起已经不再排斥被他喂饭的小男娃，系上一只小围兜，抱在膝上稳稳坐着，“你只要在闲暇时，陪弟弟妹妹玩耍就好了。”
大颗饱满的米饭辅以刚起坛的咸菜，鱼丸鲜嫩爽滑，料足味美，再喝上一口热腾腾的肉汤，粟眠眯起眼睛，舒服地轻轻喟叹。
“不行的。我以后，既要学会炼丹和制汤，还要懂得如何种田。等身量长起来了，跟爹爹学武的事情也不能落下。以后要忙的日子还多着呢。”
女娃神色很是认真，董闰愣了一愣，很快笑了，由衷赞道：“这志向，可真是不得了啊。”
不过他也不得不提点一句，“你还小，不要把过多的负担压在身上，我再不济，也能顶上一些作用，千万别弄伤了自己。”
粟眠便一笑：“刚刚我说到了空间升级，还记得吧，它的特性很特殊，今后一定能助我完成许多难事。”
“哦？”董闰再好奇也懂得分寸，“既然是有关你空间里的奥秘，也不用透露给我太多。”
稍一顿，粟眠并不在口头上解释，而是直接把自己的袖管抬到了他的跟前。
“爹爹发现什么没？”
董闰一向粗中有细，事情明晃晃摆到眼前了，他岂能看不出来。
“这棉衣也才买了个把月，买时还刚刚称身，这会儿怎么就已经短了一小截了？”
小孩子长得快他是知道的，但长得这样快……董闰又去看了老三和老小，发觉他们的衣服都还很是合身，面上随即露出一抹沉吟。
“是空间的缘故，……时间？”
“嗯，没错。”粟眠不做隐瞒，“先前，无论我在空间里呆多久，对于外间的人来说都只是一瞬。我能掌握的时间有那么多，想在空间里炼药就炼药，想默方子就默方子。当然，也吃掉了家里不少的粮食。”
董闰哪会在意这个，“尽管拿，都是自家的东西，只不要饿着自己。”
“不会。”粟眠又扒了两口米饭，继续道，“升级后，空间与外部时间差已变得可控，好些事都便利了起来。”
当她在那片沃土中埋下一颗最易成活的丰叶须种子时，正愁要等多久才能看到其发芽长成，脑中便有预想，需要她先行离开。
而现在，已差不多了。
粟眠放下碗筷，道了句“这次多等些时候”，而后再次踏入了空间。
她靠近田地细一打量，只见那原先埋下种子的地方，正有一枝独竖，葱郁可爱，乃是一株已然长熟的丰叶须。
空间内部几近百倍于外部的时速在粟眠进来之际就恢复了正常，草尖上的种子欲落不落，被她一拧一扣，就轻巧地采摘下来，爱不释手地端详了一会儿后，分开存于储室的柜格之中。
此刻再望向那片药田，仅由目力测算，也已超过了一亩大小。且不是错觉，当灵石被汲空后，空间里能走动的地方变大了将近一倍，若往外眺目，可视范围也开阔了许多。
这场升级，不可小觑。
董闰足足等了半刻钟，才见粟眠出来。他已把汤又热过一遍，触手还是暖乎得紧。
“我在里面呆了半刻。”
“外间也只过了半刻。”
粟眠乐得弯了眼，“太好了，以后只要是长在我空间药田上的东西，只要人不进去，便能以极快的速度生长成熟。我正发愁拿不到的药种，也出现在了空间里。以后若能用其炼成药品，便都是可供修士服用的了。”
她略一转眸，真是恨不得现在立刻去把那本《草集》背个滚瓜烂熟。
“竟有如此好事。”董闰由衷地高兴，“这么说来，咱们还没去修界呢，就能见到修界里的诸多神异了。哈哈，这传承可真是了不得啊。”
他思维发散，一边给孩子喂饭，一边大胆猜想，“你先前说那巨手赠了你不少灵石，全堆在了空间里，而今一用完，空间不仅变大了，还多出了许多之前没有的物件和功能，真有点像是……”
粟眠也察觉到了，嘴唇一动，吐出一个词来：“解锁。”
“对，就是解锁。”董闰眼睛发亮，“我也是照着你描述的情况，做出的假设。”
粟眠是事情的经历者，自然更加敏锐，她的推想，早就与董闰达成了重合。
灵台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这部分的感知全由她自己，连带着，她也能准确判别出——空间内部无任何外来智慧因素，只有她自己的意识。
那么它的升级，就完全依赖于灵石的供给了。
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原本就存在的，灵石一到位，才展现出空间传承更多的面目。
没准，这些东西在她上一世也是有的，只是缺乏灵力供应，才一直蒙尘，得不到开发。
想定这一切后，粟眠只会更加信念坚定地往下走。
她目前先不打算把那套能让凡人脱胎换骨的法门告知他人。一则，有了制成的眉目后才算成事，二则，以药入道非同小可，虽然她现在已经很是信任董闰，但知道此事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包括她的弟妹。
“今天看到听到的事情，跟二姐拉钩保密，好不好。”
三妹很乖，捂着嘴使劲点头，伸过食指来拉了钩。
“小弟还不会说话，不过……”她爬下椅子，来到小男娃身边，硬是把男娃软绵绵的小手也捞了来，轻轻牵着，印了一个钩，“弟弟听话，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说。”
小男娃饭吃到一半，忙闭拢了嘴巴，只剩一双黑瞳在滴溜溜地转。
“哈哈。”董闰见到此景忍俊不禁，他倾听着窗外隐隐的爆竹声，面容舒展开来，“炼丹制药我是一窍不通，种田弄草也不是我擅长的，咱们慢慢研究便是。眼下啊，可要到年关了。”
没错，岁岁迎除夕，这样的好日子，不管是在今生还是前世，意义都非比寻常。四人有幸相聚，当然要好好预备才行。
他们的喜乐安康，将会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