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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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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年货那日,一家子一同上街。他们这回走了一段远些的路,去的是京中最大的市集。

    此处多有层叠高檐斜飞,青瓦构栏。年节期间尤其热闹,有杂耍卖艺者踏着高高的脚踩,从火圈内外穿梭无碍,也有歌女乐师在吊楼子间吹拉弹唱。

    几座临挨着的大酒楼为了抢尽风头,有叫来舞狮班子充场面的,也有请来口技名嘴做话头的。

    董闰因为带着小孩子诸有不便,又不想错过这难得的热闹,便扔给了小二一锭碎银。小二喜笑颜开,马上帮他开路,找了一处不算拥挤的地方坐下。

    皇城多有达官显贵,雅间高座早就被人包下,他们这边能看清听清节目内容,已很不错了。

    连绵起伏的叫好声之中,粟眠没急着去尝酒楼里最出名的点心,而是习惯性地四处观察,这一看,竟在二楼高台处瞧见了一个熟面孔。

    是冯田。

    董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嚯”了一声:“冯小哥还挺有雅兴啊,独占雅座,美人相陪。”

    他一说完就清咳了一下,唯恐教坏小孩子,“那应该是冯小哥的友人,咳咳,友人。”

    粟眠没有反驳,目光掠过冯田一身焕然一新的行头,以及拉着琵琶女的手,并不多言语。

    毕竟常人要是突然发了一笔,像这样享乐子最正常不过。

    不过他们也没在楼里呆多久,台上节目表演得确实不错,却被周遭的嘈杂减了风头,几样小菜倒十分精致,吃完出来后,余下的小半天时间都用作了年货上的置办。

    粟眠在城中最大的几间药铺随意逛了两圈,综合比较下来,果然还是药丰堂给出的价钱最为公道。

    当然,大药铺也有大药铺的好处,就是存货够多。思量了片刻,粟眠有心想囤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却见前方一名伙计正与顾客起了争执口角。

    动静不小,引得店铺内外不少人驻足。

    争执的内容约摸是,那客人问了伙计一嘴,有关店里可有某种成药售卖,伙计刚一听药名脸色就变了,语气极冲,言道没有,让顾客爱上哪儿上哪儿,别再呆他店里。

    待客态度如此恶劣,难怪客人要不依不饶了。

    “您又不是诚心进店购药,我理你作甚?”

    “好啊,店大欺客是吧?你等着,把你们家掌柜叫出来,大家伙儿也过来评评理,这是待客之道吗?活该你们名药坊近来愈发不成气候!”

    那伙计也犟得很,到此刻依旧振振有词,“能说出这种话来,您莫不是对家派过来砸场子的?安恭丸不是我们名药坊出的东西,您要真心想买,就请移步去东市的药丰堂,搁这儿装模作样什么?”

    听到这里,粟眠和董闰对视一眼,心中都明了了。

    人群里有听过安恭丸之名的,很快出言应和。

    “啊,那确是药丰堂出品,别无二家。老哥,你要买可找错地方喽。”

    “砸场子?也不是没可能。这药我姨丈吃过,一直赞不绝口,药丰堂虽小,有这种好药镇店,将来的风头必能胜过名药坊,这是叫人挑衅来了。”

    “何苦挑衅?药品够好,生意哪会差。”

    也有未识其名者问道:“安恭丸?此药何效啊?”

    便有人故意卖弄见识,为其侃侃解释起来。

    风暴中心的顾客被那强词夺理的伙计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也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人,最终一甩袖,走了。

    而粟眠则很快买到想要的药,一大三小又在集市中玩了一会,满载而归。

    过完年,不出意料,安恭丸的销量持续上升,药丰堂掌柜亲自登门造访,希望可以再拿到一批成药。

    粟眠早知有这天,又拿出百颗来,用作掩饰的说辞也已备好。

    “师父心怀济世之心,得知此药受人推崇,特特赶制了这些给我寄来。”她露出一点羞涩的笑容,“掌柜,你也请放心,安恭丸我已经在学着制了,等出了成果,低三成价卖予您可好?”

    总拿一个虚无缥缈且溺爱徒儿的人做挡箭牌不是长远之事,粟眠总有一天要站到明面上。而降低药价而不降低药效,也是她的一点私心之举。

    医者毕竟担负救民之责,现在销量反正也起来了,赚少一点其实关系不大。

    定下这桩长久买卖后,掌柜欢欣离去,粟眠一转身,迎面就是董闰朝她竖起的拇哥。

    “这生意头脑,真是不得了。”

    粟眠也不在他面前过多地装模作样,“与药丰堂的交易值得继续延续,等时间长了,利润绝对少不了。”她看了眼天色,轻道了一声,“我去里面看书。”

    “里面”,是他们私底下代指空间的名词。

    “等等。”董闰快速从厨房拿了一只食盒来,递到她手里,“别忘了带饭,再用功,也绝不能饿着。”

    粟眠接过沉甸的食盒,一翻开,只见里面盛着半只烤鸭,一碟鲜花酥饼,两个卤蛋,外加一盅牛乳,极为丰盛。

    她们家的伙食,真是越来越好了。

    “谢谢爹。”粟眠弯起眼睛,一股暖意在心头融融流溢。

    “客气个啥,去吧。”

    《草集》被粟眠从头到尾翻过不下十遍,她记性好,前后来回通读过几遍,就能全篇背诵了,再然后就是花工夫继续深入理解。只要她呆在空间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得《草集》记录者,皆不是俗世药材,书中所录,描其形,述其效,记起育法,警其劣端,列其常用之方。

    那些仅仅露个名字就令人极为向往的药方,粟眠手里虽然没有,也全部牢牢记下。没准将来她也能拥有呢?

    之后,便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整理储室。

    数千个柜格全部翻过一遍,辨认药种,对应各个药草在三张药方里的组成,练习药种的培育之法……

    在粟眠的储室里,有活性药种两千九百一十类,共九千三百五十一粒,半活性药种四百三十六类,共八百七十七粒,死亡药种五十四类,共一百一十二粒。

    其中,幸运的是,祛杂劲体汤所包含的主药,蓝草籽,羞眠根,白叶子和樟罗草,辅药里的柳蒲和天青,都有存活药种。

    百草炼体汤中,月藤,鞣椰,梦心草,灰儿棉,盏果等,竟也齐全。虽然少数几样药材只有零星一二粒活种,运道也十分不错了。

    至于聚灵化气丸,主药里不可或缺的天灯芯无种,而浓元根和类百目,恰好都是死种。

    粟眠又仔细将整理的药种目录翻过一遍,果然寻不得,便也作罢。只从祛杂劲体汤的诸多非凡俗能见的主药开始,亲自育出所有药材。

    她将总共一亩六分大小的药田用小木桩和细绳网分隔成数十个见方的小田,为每种特性不同甚至相斥的药种提供出足够的生长空间。

    从易到难,从多到稀。粟眠最先的选择,就是活种留存数目最多,且种植方法最简单的药材。

    例如盏果。

    它有点像前世的西红柿,种子亦是米白色的扁圆小片,只不过每株只生一果,果子从绿色变为红色时即为成熟。

    生长过程中几乎无须做什么格外的处理,药田里的灵力已经足够旺盛。粟眠出去喂个鸡的工夫,回来时就看到每株绿植都被压弯了腰,挂上了红彤彤的盏果。

    樟罗草的种植难在分苗,成苗易挤在一处共生,十分影响存活率。月藤生长过程中需要有其它的植株附生在旁,否则就很难在藤上结出可用的尖粒。似白叶子这样火性比较强的,粟眠索性挖了一块土放到了火室边去养着,如此就不怕影响到其它偏寒性的药材了。

    为了验证药田的效能,粟眠也做过将普通蔬菜种子往里面扔的试验。当时她都未离开空间,半盏茶时间已足够令其丰收。当天董闰就将那菜炒了,只放少量的盐油,滋味不是一般的好。

    拿药田种菜是有些暴殄天物没错,但偶尔一吃却也很得乐趣,只需种上三五株大白菜,全家能吃上半个月,连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便也不吝啬那点田地了。

    如此,粟眠在育种期间虽也有报废药种的机率,但她万事谨慎,条理又清晰得很,药材一旦成熟就采摘收拢到储室的柜格里,留下更多的药籽继续培育,一茬接一茬下来,经验变丰,手法愈熟,基本已不会再出现什么差错。

    在空间里种药背诀两不误,累极时就出来休息,正好可以速成一波药材。有时若在田里种了多年份的药草,她即便睡过了头也没关系,毕竟像羞眠根和梦心草之流,种植的年份越长,药效就会越好。

    三月里草长莺飞,粟眠的衣服只补长度已经不能穿下,必须裁制新的了。

    三妹用手比了比自己,又踮起脚比了比她,疑惑道:“二姐比我长得快好多,是睡得更多的原因吗?”

    粟眠一愣,然后莞尔。近来她常常把外面的一天掰开分三天来用,恐怕在弟妹的眼里,自己早成了一个大睡鬼。

    也是因为这样,陪小孩玩耍、照顾他们的时间就少了好多。

    抚了抚小女娃的额发,粟握住她的手腕:“二姐要制新衣裳了,也给你添两件怎样?咱们一起去挑花色。”

    女娃都是爱娇爱美的,年纪再小也不例外。但三妹却似是认真想了想,而后摇头说:“我不缺衣裳,现在的还很新,很够穿。爹爹的袖子破了小洞,小弟也总弄脏自己,给他们买就好了。”

    粟眠满心怜爱,自是不肯。于是将春秋两季的衣裳都备下两套,三姐弟有,董闰自然也有,谁也不缺。

    她翻看了三妹近日习过的大字,数目累加起来已有不少,便问女娃,总共认识多少字了。

    三妹猝不及防被姐姐考校,倒也不虚,小步子“哒哒”地跑到房里,从柜头边拿出好几册薄本,如数家珍地表明,哪一部分已经会写了,又有哪一部分能通读全文了。

    粟眠欣然地听着,忽而道:“那等你全部能看懂了,就自己给自己起个正式的大名儿,如何?”

    这规矩算不上是老兰家的传统,但兰家老大是这样做的,她作为兰家老大也是差不多为之,真沿袭下来也没什么不好。

    粟眠只是做姐姐的,并不是他们的父母,但若让董闰来取大名,他也定不首肯。

    古代的少儿读物写得是有些呆板,却也多多少少具备了教育意义。

    董闰和粟眠会轮流为她读故事,并用通俗浅显的话复述下来。三妹在这么一个最是天真好动的年纪,竟也十分坐得住,有时听完一篇,还要缠着听下一篇。

    某日,由董闰读到了一则有关卧冰求鲤的寓言,三妹蜷着手去搓手背,疑惑地问:“冰块是冷的,摸了以后会长冻疮,又疼又痒,您也很想吃鲤鱼吗?”

    怔了片刻,董闰一合书,缓声同她道:“爹爹并不爱吃鲤鱼,妞妞,这只是故事,让你学会认字儿的辅助工具。咱们换一本,记住昂,再想吃鱼,也没有去伤害自己的道理。”

    粟眠正在旁边用指甲盖大小的方体积木搭成船体逗着小弟玩,闻言翘起嘴角,插话问:“要是特别特别想吃,非吃不可呢?”

    董闰脱口:“使用工具,凿冰。”

    “没有工具呢?”

    “集市上有。”

    三妹不是家里管钱的人,她两手空空,皱着小眉头,“没有钱呢?”

    董闰叹服,“那就不吃,反正馋不死人。”

    女娃垂下头,像是思索了好久,突然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如果将来爹爹,二姐,还有小弟,很想很想要一件东西,只要有我在,就一定给你们弄来。”

    粟眠的目光暖柔极了,轻轻整理她的衣领,“那你是想好自己的名字了?”

    小手在书本上来回划拉,女娃的眼睛晶亮,“冰雪,和鲤鱼,我都很喜欢。”

    “冰,鲤。”粟眠听着也觉得喜爱,“都是很适合取作女孩名字的字。兰冰鲤,小名就……唤作鲤鲤。好妞妞,以后,你就是鲤鲤了。”

    三妹连连点头,接着转过身冲董闰甜甜一笑:“爹爹,我有名字啦!叫鲤鲤,大名,兰,冰,鲤。”

    “听到了听到了,哈哈,以后,咱们家的鲤鲤也是个小大人了。”

    董闰畅快大笑,把露着两颗门牙憨憨直乐的男娃也揽过来,一边挠他痒痒肉,一边眼疾手快地从他嘴里拈出一块缠着口水丝的饴糖。

    好家伙,话都还不会说的奶娃娃,竟学会私藏东西了!

    “臭小子,全家属你最小,鬼心眼却一点也不小嘛。少吃糖听到没有,你刚长的牙快要没了!”

    粟眠和鲤鲤都是幸灾乐祸地窃笑,鲤鲤还跑过来冲着男娃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原本正要掉金豆豆的小弟见状也不打算哭了,只鼓着腮帮子,仿佛在气姐姐们不帮他似的。如此又是一顿好笑。

    其乐融融之间,却是院外忽起的敲门声中止了一切。几只野雀被惊扰,高高飞向远天。

    董闰抬手示意孩子们先不要说话,在听过外面动静后,他有些疑惑地低喃:“冯田带了个生人来,好像武功还不弱。”

    “跟爹爹比呢?”粟眠抓住了重点。

    董闰并不确保孰强孰弱,只道:“来者是客,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又没得罪过谁,没道理一碰面就干架。”

    话虽如此,一大一小仍是心有戒备。毕竟人间百态变化无常,人心也一样。

    门打开,跟在冯田身后的人终于露了面。

    三十来岁,面白无须。从他开嗓起,就约计能够看出,这是宫里来的人。

    一个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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